第十一章 經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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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已經很平靜,徹底收斂了方才的傲慢與不屑。聶立薇說:「我上周去s市開會,見到了她。」

周晏持終於再次拿正眼看她。過了一會兒,他說:「她現在怎麼樣?」

聶立薇說:「她很好。看起來有要訂婚的意向。」

周晏持陷入沉默。聶立薇看牆上的鍾表,過了十幾分鍾他才重新開口,平淡說:「我有沒有心理疾病自己很清楚。如果這就算是抑鬱,這世上有一大半的人都會不正常。」

「每一個現代人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上的問題。這其實是正常的。」聶立薇說,「抑鬱症也並不罕見,說不定它就發生在您熟識的人身上。您究竟有沒有這方麵的問題,要仔細做過一係列測試才能確定。聽您的管家說,您已經失眠三年。其實從某種程度上說,失眠就是抑鬱症的表現之一。除此之外,情緒持續低落,焦躁,莫名就對人不理不睬發脾氣,喜歡一個人獨居,不喜歡碰觸和疏遠親人,都屬於抑鬱症病人的症狀。」

她客觀陳述,周晏持卻像是受到了某種觸動。他盯著她思索,過了一會兒,突然說:「杜若蘅來過你這裡?」

「她確實來過。在診所開業的時候她曾經到場慶賀。」

「後來呢?」

聶立薇微微笑說:「周先生,我已經將我能告知的全都說了出來。不管您是誰,我都不能再透露更多與過去有關的事。這可能會涉及某位或者某些我的顧客的隱私。」

當周周六是周緹緹獨自一人從s市飛來看望周晏持的時間。

她戴著黑色小禮帽在接機大廳出現,周晏持早已等候許久。近一年來她一直這麼獨自乘機,隻有空乘人員陪伴身旁,已然習慣。

前兩年她每次過來,都是由康宸親自送到t城機場。每次都是康宸看著周家的司機負責將周緹緹接走,他再返回候機樓重新趕回s城。直至一年前周緹緹宣稱自己獨立,她態度倔強地要求獨自乘機,杜若蘅不同意,她乾脆拿出了自己的壓歲錢。最後杜若蘅拗不過她,順著她第一次,緊跟著便有了第二次。

經過三年時間,周緹緹對待父親的態度總算有所緩和。三年前杜若蘅與周晏持的關係僵至冰點的時候,周緹緹也對父親極端仇視。每次沈初都笑說這是周晏持的報應。那時候周緹緹格外不情願回來t城,杜若蘅卻不再像其他事情那樣好商量,她對周緹緹進行了長時間耐心而嚴厲的教育,周緹緹再哭鬧不休她都沒有心軟,此外還抓著周緹緹的胳膊防止逃跑。

周晏持對那段時間的周緹緹印象深刻。她每次看到他都要撅著嘴背過身去,跟他說,我不要你,你不是我爸爸,我隻要媽媽。

周晏持花費了很長時間和很多心思才讓周緹緹勉強回心轉意。她很像杜父口中小時候的杜若蘅,心裡的事不會輕易講出來,但每一次傷害都會記在心上。就算會愈合,也會有傷疤。

他很難再讓周緹緹對他毫無芥蒂,可能是旁人對她父母離婚一事的閒言碎語,甚至可能還會有同學的羞辱,但不管如何,終究導致至今周緹緹都對他生有怨氣。可以看出她仍然喜歡父親寵愛她的那些方式,那些她身為小公主的權利。她也會跟周晏持分享同一支鬆露口味的冰淇淋,周緹緹很懂事,已經懂得體諒人,但很少會再跟他主動撒嬌,主動提出要抱他的脖子騎肩膀。

周晏持不免懷念以前的周緹緹。那時兩歲多的小女孩學習下樓梯台階,高度讓她害怕,因為父親不斷的鼓勵才肯邁出一步去,接著又是一步,卻最終顫顫巍巍地停住。她轉過小身子,黑亮的眼睛裡蓄滿淚水望向他,最後沖著周晏持張開手臂,軟軟地憋出一個字:「抱。」

是他一手釀成如今這結局。

周緹緹情緒不佳,一路上耷拉著腦袋不說話。周晏持問她怎麼了,周緹緹抿嘴半晌,最後還是悶悶說了出來:「康宸叔叔跟媽媽求婚了。」

今天t城的天氣不好,陰沉而悶熱。周晏持開車,不動聲色問:「你不喜歡?」

周緹緹又開始不說話。她坐在後座上,讓他看不到表情。隔了一會兒,周緹緹突然說:「你不如康宸叔叔會講笑話。」

「爸爸知道。」

「你就隻知道,你都不改的。」

「爸爸會向著這個目標努力的。」

周緹緹又說:「你也不會像康宸叔叔那樣高興地笑。就算你比他好看,你也比不上他。」

周晏持冷著臉回應:「就是因為他沒我好看,所以他隻能靠笑吸引注意。」

周緹緹瞪著他:「可是康宸叔叔從來不會讓媽媽不高興!更不會讓媽媽哭!他隻會想辦法哄媽媽更高興!」

周晏持重新陷入沉默。這是他防禦最薄弱的地方,每一次都是這樣。可是周緹緹仍然不想原諒他,她就像個小炮彈一樣接連轟炸:「我喜歡康宸叔叔,我討厭你。媽媽也喜歡康宸叔叔,媽媽也討厭你!」

周晏持終於開口:「爸爸知道。」

「可是,」車子裡安靜了一會兒,周緹緹突然有了一絲哭腔,她有點惶然地望著周晏持,「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想讓他們結婚,怎麼辦?」

周晏持在周二上午重新造訪了聶立薇的心理診所。他沒有事先預約,聶立薇不在,隻有助理接待了他。

周晏持穿著深色大衣,背著光線,顯得身長玉立。加上一張足以蠱惑人心的麵孔,聶立薇的年輕小助理很快有點臉紅。周晏持問聶立薇什麼時候回來,助理說大概要到中午,周晏持說沒關係,我就在這裡等她。

助理要撥電話,被他製止住:「你不用催她。」

周晏持耐心等待。桌幾上放著幾本雜誌,被他隨手拿起來翻閱。過了一會兒助理靜悄悄地退了出去。等窗外的人影看不見了,周晏持站起身,走到角落一排放著心理谘詢手記的玻璃櫃前。

他花費了一點時間找到備用鑰匙,然後打開櫃子。心理醫生經手過的病人往往都是長期跟蹤治療,記錄上每一例病案的治療文字都密密麻麻。他從七年前找起,翻了許久,在已經有些塵灰的一頁上看到了三個字——杜若蘅。

那上麵很詳細地寫著杜若蘅當時已婚的婚姻狀況。還有年齡等其他基本信息。然後是病情主訴,聶立薇的字跡清晰明了,隻有簡單一句話。中度抑鬱,情緒焦慮並悲觀絕望,偶有自殺傾向。

周晏持把那份谘詢手記來回看了多遍。從病因到治療過程。然後在聶立薇回來之前他已經離開。他無法集中精神開車,打電話給司機,叫他過來接。

司機奉命趕到的時候周晏持神色倦怠,司機小心翼翼問他要去哪裡,問了兩遍周晏持都沒聽見。直到將車子開到遠珩樓下,周晏持揉著眉心低低吐出兩個字:「回家。」

於是隻好又回周宅。管家看見他的臉色時嚇了一跳,結結巴巴說您怎麼了出了什麼問題,周晏持根本不理會,他上樓的時候麵沉如水,接著將臥房反鎖,跟管家說任何人不準打擾。

老管家趴在門板上偷聽,但聽不見一絲聲響。到了深夜他懸提著一顆心去睡覺。第二天清早聽見院子裡有哢嚓哢嚓的聲音。他心神一凜,睡衣都沒換就跑出去,看見晨光沐浴之下,周晏持彎著月要,手裡一把花枝剪,正挨個給牆邊的芍藥修剪枝條。

他的動作挺優雅,但這舉止在大清早出現著實詭異。老管家張張嘴:「……您這是在做什麼?」別是受了什麼刺激腦子出問題了吧?

周晏持沒什麼表情。也不講話,兀自拿著剪刀繼續哢嚓哢嚓。

清明節過後,杜若蘅與康宸因公事一起回了一趟t城。

周緹緹對康宸的好感大多數都來自對比。杜若蘅對周緹緹的教育並不像周晏持那樣過度寵溺,相對來說她仍是一個比較嚴厲的母親。在一些原則問題上她很少對女兒妥協,這讓在父親那裡受寵慣了的周緹緹有時候很不高興。母女兩人不和的時候,康宸一般就會扮演紅臉的角色。他會在周緹緹開始大哭抹眼淚的時候抱她出門,帶她去吃冰淇淋,哄著她將剛才的事情都忘記。

比較之下,在周緹緹眼裡,自然是康宸比母親更為和藹可親。

蘇裘這樣替康宸的行為解釋:「想要升格做後爸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嘛你要知道。周緹緹是你的心頭肉,康宸打不得罵不得,那就隻有哄著。他還有點理智就明白隻能這麼辦。周晏持能打周緹緹屁股,康宸敢打一下試試。你還不得心疼死。」

杜若蘅試想了一下那情景,說:「他如果真的這麼做其實我也不是很心疼。」

蘇裘咬著吸管不懷好意地笑:「這種話你跟康宸誠心誠意說一萬遍他都不敢信。你死心好了,以你倆的性格,不花上十幾二十年,是不會相互信任到一定份上的。」

杜若蘅必須承認她說得正確。事實上蘇裘每次的發言都更像是預言。她言語犀利,但每每精準。也許正是因為她實在太清醒,才讓她一直以來都難以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感情就是一筆糊塗賬,經不起仔細推敲。算得越清,也就腐朽得越快。

杜若蘅與康宸參加的是t城一家酒店供應商所舉辦的活動。本來這種事輪不到兩個人一起,康宸卻一定要跟來。

既然有康宸在,杜若蘅就不必再想盡辦法滴酒不沾。她在行政崗位呆了三年多,經歷過的棘手事比任客房部經理時有增無減,最讓人頭疼的卻還是要數酒桌文化。她是女士,身量柔弱,淺笑間嫣然動人,是某些宴請方最偏愛灌酒的對象。以前杜若蘅從來不需要應付這種事,這三年來終於體味夠了個中滋味。

大多數時候她還是可以不動聲色地擋回去,有些時候則很難雙方都和氣地推拒掉。半個多月之前杜若蘅便遭遇了一場險情。那天康宸不在s城,另外一位副總因事提前離席,留下她與一位男下屬單薄地應付全場。最後酒宴散去,那位來頭頗大的客人試圖將她拖去樓上,他的手向著她的麵頰伸過來,在剩下半根手指頭距離的地方,被杜若蘅一杯酒潑在臉上。

這場意外的直接後果便是景曼丟掉了一筆本來說好要簽五年的高昂訂單。除此之外那位客人還揚言要將整個酒店集團都加入了黑名單。他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讓當場拂麵的杜若蘅不好過,而事實上杜若蘅也確實不夠好過。很快總部就問責下來,措辭嚴厲懲罰苛刻,如果不是康宸說情,她已經被直接免去職位。

這件事到現在甚至都還沒有了結。那位客人仍然不依不饒,康宸已經準備回去s城之後兩個人一同飛去親自登門道歉。

有的時候杜若蘅會隱約有放棄的心理。她從來沒有喜歡過這類工作,三年前會答應這個行政崗位是覺得自己戴的麵具差不多足夠堅硬,事實證明她高估了自己。康宸一直認為她堅強而利落,處理起事情來大方得體極具親和力,隻有杜若蘅自己清楚自己究竟會想些什麼。

她心裡一直有某些東西固執地不肯低頭,不管康宸如何給她灌輸各種長袖善舞的手段,她都仍然不是那種能夠做到左右逢源之人。

有康宸在,杜若蘅大多數時候都在專注於品嘗眼前那道鬆鼠桂魚。她已經多年沒有來過這家私家菜館,這裡菜品的味道令她懷念。直到後來有人遞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杜若蘅沒有防備,半勺深色的魚汁便眼睜睜澆在了她的白色衣袖上。

她隻好去洗手間。走廊內燈光微暗,映著腳下深紅色的地毯花紋。杜若蘅在拐彎處與其他客人差點撞上。她立刻致歉,先看到眼前對方的深色風衣,手指骨節修長,露出小半截襯衫的雪白袖口。莫名的冷漠與傲慢。然後再向上,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兩個人乍一碰上,都有些恍惚。周晏持身後的張雅然更是張大了眼,然後她迅速低頭,假裝若無其事地數著地上的花紋圈圈。

周晏持低頭看著她。他不說話,眼神深邃幽沉。杜若蘅在雙方的安靜之下先動作,她跟他點頭致意,臉上有點微笑,然後打算就此別過。但很快便被周晏持叫住:「什麼時候回來的?」

杜若蘅快速思索片刻,最後轉過身來。說:「今天上午。」

「是來t市出差?」

她點了點頭。

周晏持看著她。又問:「袖口怎麼了?」

她下意識把袖子抬起來,然後又放下去。輕描淡寫說:「吃飯的時候被魚汁濺到,弄髒了。」

「那應該洗不乾淨了。不如現在去買一件。」

「不用,沒事。」

「讓張雅然陪著你一起。」

「不必這麼麻煩。等回到酒店會有備用的。」

接下來好像就沒了什麼話可說。兩人一別三年,對於杜若蘅來說,各種感情都像是池塘裡的水,已經被蒸發殆盡。她對待陌生人的時候一般都很客氣,對待周晏持也是一樣。她跟他表示告辭,周晏持又一次叫住她。

他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開口:「我前兩天去了聶立薇那裡。」

杜若蘅終於抬起頭看了他兩秒鍾以上的時間。他接著說:「我知道了六七年前發生的事。」

杜若蘅有些恍然,垂頭不語。周晏持看著她,他目光裡的感情很濃,但大部分又很快被克製住。他說:「我應該向你道歉。」

杜若蘅不說話。隔了很久她才開口,有些心不在焉:「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既然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不用再提起了。」

他仍然看著她,眼睛停駐很久。輕聲說:「我不能就這麼忘記。」

杜若蘅嗯了一聲,她有點生出煩躁的意味,擰起眉毛說:「那隨你好了。」

杜若蘅回到包廂時已經臨近酒宴結尾。賓主盡歡,走出私家館的時候康宸有微醉的跡象。兩方分別後,他由杜若蘅攙著走去泊車位,一半重量都倚在杜若蘅的身上。

杜若蘅把他安置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給他係好安全帶,說你太重了,該減肥了。

康宸口齒還很清晰,說我才七十三公斤,根本就是標準的美男子身材好不好。

他一邊說一邊歪頭,離得杜若蘅越來越近。車內開著一盞小燈,他的目光裡麵含情脈脈,最後兩人幾乎近到鼻梁貼著鼻梁。

康宸突然說:「這麼近看上去你也好漂亮啊。」

杜若蘅沒什麼表情:「提醒你一下,你現在這樣隻能從我的眼裡看到你自己。」

康宸說:「我是從你的眼裡的我的眼裡看到的你。」

「你視力可真是好。」

康宸不再講話,他微微垂下眼睛看她。視線慢慢落在她的嘴唇上。他跟她柔聲商量:「這裡,嗯?」

「……」

「喝酒了,嫌不嫌棄?」

「……」

杜若蘅有點繃著臉。不是很想配合的模樣。康宸聲線低低溫柔:「閉眼睛。」

過了片刻,她還是猶豫著一點一點閉上眼。眼前黑暗,感覺他的手指輕撫麵頰,像花蜜一樣很溫柔。又隔了很久,聽見他低嘆一聲,輕口勿落下來,鼻尖處輕輕溫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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