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的身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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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許秋意有一瞬間的茫然,她擔憂地輕聲問:「你怎麼了?」

丁斐張了張嘴,抬眼注意到蘇玉,露出一個僵硬的笑:「不好意思,我和秋意有點急事,秋意下次再跟你吃飯,行嗎?」

蘇玉仍是溫柔地笑著:「沒事,那明天再一起吃飯吧。」

丁斐得了回答,二話不說,一把拉上許秋意就往外走。

暮色染紅了天邊殘雲,天地之間仿佛被籠罩上一層橘紅的紗。

許秋意看了一眼天色:「要下雨了吧。」

丁斐臉上的驚懼更甚,匆忙拽著許秋意上了一輛出租車,報了自己家的地址,扭頭對許秋意說:「今晚你跟我一起住吧。」

「你到底怎麼了?」丁斐的表情讓許秋意很是忐忑不安。

丁斐抿嘴,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等到了家,她徑直帶許秋意回到自己房間,還把丁勝書房裡的金貔貅抱了過來。

她把貔貅緊摟在懷裡,因為太過用力,雙臂有些發抖:「秋意,你跟我說實話,那個餘折究竟是你編出來嚇我的,還是真實存在過的?」

許秋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敢輕易回答。她哄著丁斐:「出什麼事了?你直說吧。」

丁斐五官皺在一起,帶著哭腔說:「餘折在我們高中同學群裡。」

明白了丁斐的恐懼從何而來,許秋意拍了拍丁斐的背,安撫了她幾句,思考著該如何跟她說餘折的事比較容易讓她接受。

丁斐從同學群裡翻出那個備注為餘折的賬號,指著手機屏幕說:「他真的存在!」

她切換到群聊界麵翻出聊天記錄給許秋意看,說:「我們真的都不認識他!」

同學群是許秋意當班長的時候創建的,已經多年沒有人在群裡發言了。從聊天記錄可以看到,今天突然有個人在群裡問要不要來一場同學聚會,大家這才活躍起來的。丁斐跟大家聊天時,突發奇想地翻看了群成員,結果在群裡看到了餘折。她一開始還以為是許秋意弄來的小號要嚇唬她,在群裡問了管理員們才知道,從高一分班之後這個群就沒拉過別人,也就是說,餘折不可能是後來進群的。

他一開始就在群裡,也確實是他們的同班同學,然而班上的人都不認識他。

丁斐不敢亂說,怕引起恐慌,直到此刻,群裡的人還在討論餘折是誰,還有人去私聊了餘折,餘折是在線的,但是沒回。

餘折怎麼會在線?許秋意十分不解,她陷入沉思,想了半晌也沒想出答案,回過神來時,看到丁斐眼裡的恐懼更深了,她忙說:「你別怕,餘折不是我編出來的。」

許秋意將她知道的事情告訴了丁斐。

許秋意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對鬼神之事尊敬但不相信,關於餘折這件事,她堅信一定會有科學的解釋,隻是現在她還沒找到。

而丁斐很信這種玄妙的事。她怕得把貔貅又往自己懷裡摟了摟:「秋意,你最近是不是招惹上什麼東西了?」

「當然沒有,丁斐,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許秋意對著丁斐的頭拍了一下。

丁斐深沉地凝視著許秋意,完全沒把許秋意的話聽進去。她恍然大悟般說道:「對了!水晶球,一定是那個水晶球有問題!」

她頓了一下,問:「水晶球是不是還留在你家裡?」

許秋意頓感無力:「丁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為什麼不把這件事往科學的方向想呢?」

「這怎麼科學啊?」丁斐抓狂地撓頭,「要麼是你的記憶出了差錯,要麼是我們所有人的記憶出了差錯,但無論是哪個,它都不科學啊!」

許秋意輕嘆一聲,將自己對蘇玉與餘折有關的猜測說了出來。

之前她有意瞞著丁斐關於蘇玉的事,是怕丁斐沖動起來帶人去找蘇玉的麻煩。畢竟蘇玉和餘折之間的關聯一直隻是她的感覺,沒有任何切實的證據。

丁斐聽完後,扌莫著下巴認真地思考起來,良久,她十分肯定地說:「那個蘇玉肯定有問題。你拿到水晶球的那天,正好是他搬來的那天。他長得和餘折很像,還恰巧出現在餘折生活過的福利院,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

許秋意對這些也有疑問,不過她說這些事情的目的是想讓丁斐不要再胡思亂想:「所以,既然有線索可尋,就說明一切都是人為的。」

丁斐把她的話當耳旁風:「他不是約你明天一起吃飯嗎?你把他約到你家吃飯,然後把那個水晶球當著他的麵摔碎,也許他會現出原形。」

許秋意一頭霧水,不明白丁斐的意思:「什麼現出原形?」

丁斐大義凜然,豪邁地拍著月匈脯:「你別擔心,等我爸回來,我向他學兩招防身術。明天我陪你一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許秋意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解釋了,「丁斐,也許餘折根本沒死,而蘇玉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呢?」

她知道自己這也算是胡言亂語了,但她真的不想丁斐貿然對蘇玉做出些不禮貌的事來。

丁斐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你當你寫小說呢?還失散多年的兄弟,嗬嗬。」她拿起手機打電話給丁勝,催他趕快回家。

許秋意哭笑不得:「你說的什麼現出原形,那不是更假嗎?」

丁斐瞪著眼珠子:「可鬼片裡都是這麼演的。那個水晶球,明天你把它給摔了!摔碎它,是鬼的話就沒處藏身了。」

「可是蘇玉是人啊,而且那個水晶球本來是我的。」

丁斐並沒搭理許秋意,繼續跟她爸打電話。她是一個行動派,晚上趁許秋意睡覺,用許秋意的手機給蘇玉發了一條短信,約蘇玉明天到許秋意家裡吃飯。

許秋意醒來發現蘇玉給她回了一個好字,再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一大早,丁斐直奔許秋意家,把水晶球拿到窗台邊上,想營造一種水晶球是自己從樓上掉下去的錯覺。

時間臨近中午,蘇玉還沒來,丁斐又以許秋意的名義發了一條短信催蘇玉。

十分鍾後,門鈴聲響起,丁斐臉上掛著假得不能再假的笑,打開門說「歡迎」。

蘇玉禮貌地對她點了點頭,下意識在客廳搜尋許秋意的身影,卻一眼看到被放在窗台上的水晶球,眸光瞬間暗淡了。

丁斐見此,回頭對許秋意使眼色:看吧,他有問題!

她轉過頭來又滿臉熱情,殷勤地招呼蘇玉坐下。蘇玉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什麼也沒說,視線一直黏在許秋意身上。

丁斐聲音緊繃:「蘇先生是哪裡人?在哪裡讀的高中?又是在哪裡讀的大學?現在哪裡高就?」

許秋意低聲說:「你查戶口呢?」

丁斐手心裡全是汗,她一直在害怕蘇玉會突然變成恐怖的模樣,可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他搭話:「我就是好奇而已,蘇先生別生氣。」

蘇玉抿唇一笑:「我當然不會生氣。」

他注意到許秋意突然站起身往窗邊走去,便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心不在焉回答丁斐:「我是南方人,從小就跟父母去了國外,一直在國外上學。大學畢業之後我才回國,現在幻世科技公司做技術顧問。」

許秋意把窗戶邊的水晶球拿在手上,悄悄地放回了臥室。

他眉頭輕擰,萬千思緒在他腦海裡胡亂地纏繞著,難以理出頭緒。

丁斐抓不到他話裡的破綻,笑得臉都酸了。她扭頭發現許秋意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往身後一看,發現窗台上的水晶球不見了。

她瞪著從臥室裡走出來的許秋意,做了一個口型:豬隊友!叛徒!

許秋意對著她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平靜地在她身邊坐下。

一頓飯吃得很安靜,三人都各懷心思。

丁斐的計劃被打亂了,她麵對蘇玉時又緊張得大腦空白一片,想不出新的辦法去驗證蘇玉的身份。吃完飯,她主動收拾碗筷去廚房洗碗。離開客廳前,她還不忘對許秋意使眼色,讓她注意點。

蘇玉揣著明白裝糊塗:「你朋友好像很怕我,是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嗎?」

許秋意說:「沒有的事,是你多心了。」

蘇玉沒有追著這個問題不放,他笑了笑:「我剛剛看你從窗台拿了一個水晶球,是我第一次來你家看到的那個嗎?」

提到水晶球,許秋意就想起餘折:「是,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覺得你好像很討厭那個水晶球。」蘇玉漫不經心地說,「你那麼討厭它,為什麼不扔掉呢?」

許秋意聽到這話便覺得心中不快:「我很喜歡那個水晶球,請你不要胡說八道,謝謝。」

蘇玉沒有被反駁得氣悶,臉上的表情反而瞬間輕鬆了許多,有淡淡的笑意爬上他的眼角眉梢:「對不起。我隻是看你之前拿到水晶球的時候表情很奇怪,今天又看到你把水晶球放在窗台上,所以多想了。」說罷,蘇玉輕笑起來,眼中是難以掩藏的欣喜。

許秋意不明白他在笑什麼,一扭頭發現丁斐正麵目猙獰地從廚房的玻璃窗處悄悄注視著她,嚇得她一個沒坐穩,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2)

蘇玉順著她的目光向廚房望去,目光觸及丁斐,丁斐立刻像耗子見了貓似的,渾身一顫,背過身去,打著哈哈道:「那個,秋意,你過來一下。」

許秋意向廚房走去,剛進廚房,丁斐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壓低聲音問:「你剛剛在做什麼呢?我在這兒苦思冥想地給你想辦法,你在那兒跟他有說有笑?」

許秋意無奈地對著丁斐眨了眨眼:「你看我像在笑嗎?」

丁斐嘟著嘴沒說話,許秋意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你出去吧,我來洗碗。」

「我不。」丁斐小臉一皺。

「你還覺得他不是人嗎?」

「那倒不是。」丁斐小心翼翼地回頭瞄了蘇玉一眼,見蘇玉正盯著許秋意,又縮回腦袋,「我就是覺得他怪怪的。」

許秋意戴上塑膠手套,從她手裡把碗拿過來,打開水龍頭:「那你先去我房間待一會兒吧,等他走了我再叫你出來。」

丁斐猶豫幾秒,湊向許秋意耳邊:「那你自己小心。」隨後轉身奔向臥室。

蘇玉的視線一直沒從許秋意身上離開過。聽見臥室房門被關起的響動,他走到廚房,身子半倚在門框上,聲音裡含了笑意:「丁斐怕我?」

「沒有,她身體不舒服,去我房間休息一下。」許秋意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上的動作,一句話說完,她如釋重負般輕輕吐出一口氣,接著洗碗。

她真的很不擅長撒謊,撒謊時不是做小動作,就是緊張地憋著氣說話。

蘇玉拖長尾音「哦」了一聲,扯開話題:「你明天有空嗎?」

清澈的水從水龍頭中流出,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沖刷著她手中的餐具,她假裝沒聽到他說話。

蘇玉步履輕緩地朝她靠近,在她身側停下。他半彎下月要與她平視,眉眼間笑意甚濃:「秋意,你明天有空嗎?」

「有事嗎?」許秋意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我想跟你聊聊餘折。」蘇玉說得漫不經心,眼神卻十分認真。

許秋意用布將碗擦乾淨,堆疊好放進櫥櫃裡,冷著臉將塑膠手套摘下,用力地甩在水池邊上:「我很好耍是不是?」

「不是。」蘇玉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眉目間多了幾分嚴肅,「我是認真的,我有些問題想問你。」

「那我也有一個問題要問你。」許秋意直視著他的雙眸,「你是不是認識餘折?」

「是。」蘇玉點點頭,「所以,你明天有空嗎?」

「再說吧。」許秋意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又在騙她。

「明天上午十一點,我在幻世影城等你。」

「隨你。」許秋意頓了一下,說,「我不一定會去。」

「不管你來不來,我都會等你。」蘇玉嘴角揚起,眼睛微眯。他腳步輕快地走到門口,又轉過頭對許秋意笑,「明天見。」

許秋意沒回應,跟在他身後,待他走出去,立刻將大門關上。

「吱——」臥室門緩緩被推開,丁斐弓著身子,一臉幽怨:「你明天真要去啊?」

「我在考慮。」許秋意把她的身子扶正,捏捏她的臉,「怎麼啦?怎麼這副表情?」

丁斐拉著許秋意到房間坐著,道:「我剛剛想了一下,為什麼你要這麼關心餘折的事呢?不管他現在有沒有死,你跟他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發生了這麼多奇怪的事,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再管跟他有關的事比較好。」

許秋意眉眼微沉,嘴角輕輕揚著,卻看不出半分喜悅,反倒很顯落寞。

「你……」丁斐放柔了聲音,「很愛餘折嗎?」

這個問題,許秋意心中其實早有答案。

她很愛餘折嗎?並不是。

「丁斐,這世上的感情,不是每種都可以用一個明確的名詞來稱呼的。」許秋意掌心相對,十指交纏,頭微微低著,鬆散的長發擋住了她的眼睛,「餘折是我在這個世上,除了父母以外最親近的人。」

她的雙眼失了焦距,模糊的視野中,與餘折的過往一幀幀浮現:「所有有關他的事,我真的都很很想弄明白。」

丁斐仰麵倒在床上,噘著嘴思考了一會兒:「那你明天會去赴約嗎?」

「我在考慮。」許秋意蹙起眉,「蘇玉說的話,不能全信。」

丁斐拉了拉她的衣角:「那你去吧,寧可被耍,也不能錯過一個消息。」

瞧丁斐一臉認真勁兒,許秋意故作深沉地挑了挑眉:「你說得對。」

丁斐翻了個身,側躺著,手撐著下巴道:「我今晚在你這兒睡吧。你跟我仔細說說你和餘折的事唄,我真是一點都不記得了。」

「你帶換洗的內衣沒有?」

「沒有!我得回去拿!」丁斐從床上跳起來,一溜煙躥得沒影了。

許秋意舒出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與餘折有關的每一個場景都突然變得十分清晰,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夜裡,許秋意和丁斐並排坐著,靠在床頭,然後從她第一次遇見餘折開始說起。

如果丁斐還記得的話,她會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她親身經歷過的。可如今什麼都不記得的她隻能一麵聽許秋意描述,一麵感嘆:「哇,他好得簡直跟假的似的。」

許秋意抿嘴笑,將餘折的那些小自私全部埋在心裡,不說出來。

丁斐調侃她:「這麼好的人該不會是你想象出來的吧?」

「很顯然不是。」許秋意平靜地否定。

話音剛落,她雙目發怔,麵上的笑容漸漸退去。

「怎麼了?」丁斐不安地拉拉她的衣角,「對不起啊,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不是。」許秋意又笑了起來,笑容卻不如先前明媚。她找出手機,打開許久未登錄的企鵝賬號,點進空間帶有密碼的相冊,裡麵存了高中時期各種班級活動的合影。

許秋意翻找了一會兒,點開一張大合照,指著站在她身邊的高挑男孩說:「這就是餘折。」

丁斐「啊」了一聲,眉毛擰在一起,麵上滿是惋惜的神色:「全班就他最帥,我竟然會把他給忘了!」

她伸手在手機上滑了滑,一連看了好幾張合照,心中漸漸有了五味雜陳之感。她抬眸觀察了一下許秋意的神色,發現許秋意臉上隻有懷念沒有難過,她帶著安慰說:「你發現沒有?他總是在看你。」

許秋意翻了幾張照:「以前沒發現。」

每一張照片上,餘折都站在她的身邊,她正麵對著鏡頭,餘折卻總是微微側著頭,唇角上翹地偷瞄她。

「他肯定從高一就開始喜歡你了。」丁斐對著許秋意眨眼睛。

許秋意回以微笑,細密的疼痛從心底蔓延開來,像有數隻螞蟻在啃食她的心髒。

也許吧,他從高中開始就喜歡她,可是這件事,她直到他死後才發現。

許秋意退出登錄,將手機放到床頭櫃上,脫了外套躺下:「睡吧,快兩點了。」

丁斐與她麵對麵躺下:「也許他沒死。」

「希望如此。」

許秋意合上雙眼,很快進入夢鄉。

她夢見雪白的病房,淡藍的輕質窗簾隨風飄動。

餘折躺在病床上,虛弱得眼睛都隻能半眯著,卻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好似所有的力氣都是用來抓住她的。

「等我。」他的呼吸聲比他說話的聲響還要清晰。

許秋意心念一動,一個代表著承諾的字脫口而出:「好。」她對著餘折笑起來,笑容既苦澀又無奈。

她該如何等他呢?死去的人,永遠不會回來了啊。

有舒緩的音樂在耳邊響起,她聽見有人驚叫:「啊!十一點了!」

「秋意!十一點了,快醒醒!」丁斐推著許秋意,見許秋意睜開眼,她從床上跳下,慌裡慌張地穿衣服。

許秋意倒不著急,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安穩了。她慢條斯理地從衣櫃裡挑衣服,而丁斐已經把頭發都梳好了。

「我爸發短信叫我回家吃飯,我先走了。」丁斐拎上包,對許秋意揮了揮手,飛速地沖了出去。

換衣,洗漱,護膚,化妝……許秋意出門時恰好十一點半。時間不早了,她買了一份煎餅在路上吃了。她到影城時,已經十二點多了。

影院大廳的休息區,來看電影的人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隻有蘇玉是一人坐在那兒,時不時看看手腕上的表,臉上沒有一絲急躁,隻有越來越濃重的失落。

許秋意有些愧疚,走過去同他打招呼:「不好意思,我今天起遲了。你等了很久吧?」

「沒有,就一會兒。」蘇玉抬眼看到許秋意的一瞬間,灰暗的眼眸中似有煙花綻放,瞬間亮如星辰。他起身走過來,滿麵欣喜:「你吃過了嗎?」

她會過來,他就已經很開心了。

「吃過了。」許秋意頓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還沒吃?」

她向四處看了看,目光定在了影城對麵的咖啡廳:「去那兒談嗎?正好你可以在那兒吃點東西。」

「不用了,我不是很餓。」蘇玉向服務台要了兩杯熱水和一桶爆米花,直接過了檢票口,徑直朝九號影廳走去,「去看電影吧。」

許秋意下意識擰起了眉頭,緩步走到蘇玉麵前:「我不是來跟你看電影的。」

「我知道。」蘇玉把爆米花遞給她:「但是我們先看電影吧。我特意叫他們放了《coherence》。」

許秋意愣了一下,把爆米花推還到他懷裡:「你吃吧,我吃飽了。」

想到蘇玉一個人在那兒等了她那麼久,她不忍心拒絕他是一方麵,另一方麵……

她跟在蘇玉身後,進了影廳,在中間的位置坐下。

《coherence》還有一個廣為人知的中文名:《彗星來的那一夜》。這部電影是餘折最愛看的電影。

許秋意陪他看過無數遍,而他每看完一次,都必定會問她一個問題:「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嗎?」

3)

電影緩緩拉開了序幕,主角們正坐在屋裡閒聊。

彗星與地球擦過的瞬間,世界悄然發生了改變。多個平行世界交會在一起,故事由此正式展開。

隨著劇情發展,主角開始遇到平行空間的友人,許秋意的大腦中也隨之冒出一個令她自己都覺得驚奇的想法。

她無心看電影,總是無意識地將目光投向蘇玉。

蘇玉的心思同樣不在電影上,他時不時端起紙杯喝一口水,眼睛雖是盯著大銀幕,卻沒有焦距,仿佛透過電影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許秋意突然開口:「你看過《源代碼》嗎?」

隻有兩個人的影廳裡,電影的聲音漸漸變成了背景音,演員們的對話都變得模糊不清。

蘇玉怔了一下,微笑著回答道:「看過。」

「主角回到了過去,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樣子。」許秋意將身子轉過來,麵對著蘇玉。她盯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出不自然的表情,找到他和餘折的共同點,「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嗎?」

蘇玉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反問道:「你信嗎?」

「我信。」許秋意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微微笑了起來,「而且我覺得我可能離它很近。」

蘇玉與她對視著,沒說話。

「你和餘折是什麼關係?」許秋意身體前傾,向他逼近。

「在我回答你之前,我也有一個問題。」

「我先問的。」

「但主動權好像在我手裡。」蘇玉嘴角的弧度極淺,周身氣息帶著濃重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就如同你在麵對恐怖事物時,不由自主地從心底生出的戰栗一樣。

許秋意坐正身子,與他拉開了距離,側頭看向一旁,避免與他對視。她雙唇緊抿,糟糕的心情寫在臉上。

蘇玉收起了那副讓人壓抑的表情,表情變得柔和起來:「餘折死前有對你說過什麼話嗎?」

「和你有什麼關係嗎?」許秋意說,「他沒有提過你。」

話一出口,她意識到自己在賭氣,有些不自然地調整了一下坐姿。活了二十幾年,她還沒跟誰耍過這樣的小脾氣,哪怕是在餘折和父母麵前都不曾有過。可認識了蘇玉以後,她倒是經常忍不住跟他賭氣。

「我就是想問問,他死前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蘇玉手中的紙杯因為壓迫出現褶皺扭曲,「你……有沒有答應過他什麼?」

蘇玉的話像在一點一點證實她的猜想,如狂風般在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她心頭的不悅被沖散,手禁不住輕微發顫:「你是他嗎?」

蘇玉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沒有。」許秋意沉吟片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他沒有對我說什麼,我也沒有答應過他什麼。」

昏暗的影廳裡,他看不見她抓緊自己衣角的小動作。

蘇玉的唇微微張開,很快又緊抿起,握緊了手中的紙杯,一言不發。他低下頭,掩飾眸中的落寞苦澀,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許秋意從包裡掏出紙巾遞給他:「衣服濕了。」

她說話時,嗓音不自覺地變得溫柔起來,就像她以前對餘折那樣。

蘇玉將被他捏扁的水杯放到一旁,像沒看到許秋意遞來的紙巾,自己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擦了擦被水洇濕的外套:「謝謝提醒。」

沒有被無視的窘迫,許秋意收起紙巾,眼底藏著期待:「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你和餘折是什麼關係?」

「認識,但不熟。」蘇玉臉上又掛起了不正經的笑,「我同學以前和他是同事,我是回國找同學玩的時候正好碰見過他。」

「請問可以把你同學介紹給我認識嗎?」許秋意故意追問,「我想問問他有關餘折的事。」

她盼著他報不出那名同學的電話號碼。

「可以啊,我把他的電話號碼給你,你記一下吧。」蘇玉掏出手機,報了號碼。

許秋意裝模作樣地在手機上點了兩下,實際上根本沒記這個號碼。她對於自己剛剛確定的猜想又有了疑慮。

蘇玉開始專心地看電影,雙手合十搭在腿上,眸光陰沉。

她的思緒因為他的回答亂成了一團毛線球,電影裡的配樂,主角說話的聲音,在他報出號碼之後,都成了令她心煩意亂的噪音。

她無意間掃到被蘇玉捏扁的水杯,沉思半晌,又一個想法竄入腦子裡:「我出去買杯飲料。」

蘇玉看向他,準備起身:「我去吧。」

許秋意忙摁住他的肩膀讓他坐下:「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說罷,她拿上手機快步跑出影廳,在影城對麵的咖啡廳裡要了兩杯芒果椰奶,滿懷期待地快步走回影廳,把一杯芒果椰奶遞給蘇玉:「我給你也買了一杯。」

蘇玉轉過頭來道謝,伸手去接,瞧見乳白色椰奶裡的橘色芒果果肉時,手卻在空中僵住了。

「怎麼了?」許秋意麵上閃過狡黠之色,「是不喜歡喝還是什麼?要不我去換一杯?」

「不用了,我就是覺得奇怪,你竟然會給我買飲料。」蘇玉揶揄道,「我還以為你很討厭我。」

「沒有的事。」許秋意把芒果椰奶塞進他手裡,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椰奶,「味道挺不錯的,比我以前喝過的都要好喝。」

蘇玉端著芒果椰奶的手放回腿上,身體坐得筆直端正,眼睛一直盯著電影屏幕,沒有喝飲料。

許秋意不著急,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著,時不時喝一口手中的芒果椰奶,嘴角微微上翹,渾身上下都透著愉悅的氣息。

電影進入尾聲,蘇玉手上的芒果椰奶一口未喝,而許秋意手上的已經喝了大半了。

許秋意睨了蘇玉一眼:「你不喝嗎?」

蘇玉端起芒果椰奶,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橘色的果肉混著椰奶滑入他的口中:「味道確實挺不錯的。」

許秋意看著蘇玉將芒果吞下,上揚的唇角變得僵硬:「你喜歡吃芒果嗎?」

「一般吧,不喜歡也不討厭。」蘇玉將芒果椰奶放到一邊,繼續看電影,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許秋意雙手攥緊,悄悄地拿出手機,點開撥號頁麵,按出了「120」,準備隨時撥打出去。

餘折對芒果過敏非常嚴重。

她還記得高一元旦會上,她買了小芒果帶到班級裡分。餘折在那之前沒吃過芒果,那天吃了一個芒果後沒多久,他就渾身起紅疹,呼吸困難,最後直接暈了過去。

當時班主任和身為班長的她一起把餘折送到醫院,醫生說餘折是過敏性休克。

她隻是想拿芒果椰奶來試探蘇玉,如果蘇玉承認過敏不肯喝的話,她就離證實猜想更進一步了。

可是蘇玉喝了。

擔心,憂慮,害怕……在她心中糾纏盤旋。她的心宛若被發絲般脆弱的線吊起,隨時可能隨著蘇玉的反應摔在地上。

她後悔了,她不該這樣試探他。

蘇玉很自然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發了一條信息給某個人,很快又將手機放下。

直到電影結束,他都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

影廳太過昏暗,隻有銀幕投射下來的光影映在他的臉上,許秋意連他臉色如何都不大看得清楚。

餘折過敏是很嚴重的,如果要過敏的話,他應該早就暈過去了。

許秋意的心終於放下,兀自苦笑了一下,暗罵自己真的是瘋了,竟然會有「蘇玉就是餘折」這種荒唐的念頭。

最可怕的是,這種念頭自誕生起,便一直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即便已經知道蘇玉並不對芒果過敏,她也自動想出了別的理由來解釋。

「我還安排了一場電影,繼續看嗎?」蘇玉看了一眼手機,「現在快三點了,再看一場,正好可以一起吃晚飯。」

「不了。」許秋意頹唐地揉了揉太陽穴,對自己舉動的懊悔令她疲憊,「我先回去了。」

她拎著包站起來。由於要播放下一部電影,影廳的燈沒有開。她就著台階上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階,走到了影廳門口。

蘇玉仍坐在位置上,聲音壓抑且無力,呼吸聲有些重:「我特意包了場,要他們放幾部老電影,不看怪可惜的。」

許秋意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走到門口又回眸看了他一眼,他的身體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地放在身前端坐著,一副打算把第二場看完的架勢。

「我先走了。」許秋意跟他打了聲招呼,走出影廳。

九號影廳大門關上的瞬間,整個影廳的燈全部亮了起來。

影廳另一側安全出口的大門被打開,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領著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一路小跑到蘇玉身邊,扶起麵色紅得似要滴血,月匈口劇烈起伏著的蘇玉。

蘇玉的脖子上、衣服遮蔽著的身體上都布滿了紅疹。

他的呼吸沉重得像是隨時可能停止,身體沒了骨頭似的靠在椅背上,卻還強撐著半睜眼睛,努力保持清醒。

「雲爭,幫我訂一束紅玫瑰送過去。」

「您這是在做什麼?」雲爭幫著醫護人員一起把蘇玉抬上擔架,雙眼滿是紅血絲。要是許秋意現在他麵前,他恨不得把她撕了,還送紅玫瑰?

「就說……是……」蘇玉忍著不去抓身上的紅疹,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我馬上就訂紅玫瑰,您先別說話了。」

雲爭驚慌地叫救護人員趕緊把蘇玉送往醫院,急得忍不住抬高了音量。

他跟在擔架後,用手機在網上訂購紅玫瑰,走出兩步,瞥見了座位把手上放著的芒果椰奶,心中對許秋意的厭惡又多了幾分。

蘇玉是電影快結束時才喝的飲料,並且他吃進去的芒果不多,不然等不到許秋意離開,他就得休克。

幸虧醫院離這兒不遠,不然……

雲爭簡直不敢想象後果有多嚴重。他收到蘇玉的短信之後,就立刻從公司趕了過來。

他不能理解蘇玉為什麼要喝那杯芒果椰奶,更不理解蘇玉為什麼不直接跟許秋意把話說清楚。

手機上提示下單成功,雲爭收起手機,小跑著跟緊被抬上救護車的蘇玉。

許秋意出了影城,坐上公交車回家。

上車後,她看到丁斐一個小時前發來的短信。丁斐詢問她今天情況如何,有沒有問出什麼。

她準備回家後再和丁斐細說,剛打出一個「等」字,就聽見了救護車的警笛聲。她抬起頭向窗外望去,一輛貼著紅十字的白色救護車從公交車旁呼嘯而過。

她心中咯噔一聲,鬼使神差地退出短信編輯,撥打了蘇玉的電話,

很快,電話接通了。

4)

「餵,有事嗎?」

電話那頭傳來男人冷淡疏離的話,陌生的語氣讓許秋意愣了一下。

她再次被吊起的心徹底安了下來:「沒事,我準備打給我朋友的,摁錯號碼了,不好意思。」

「嗯。」

那邊發出一個單音節字,簡短得聽不出電話那頭是什麼情況,電話就被掛斷了。

救護車上,雲爭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放回了已經昏迷不醒的蘇玉的口袋裡。

許秋意下了公交車,順便去超市買了菜才回家。走過小區門口,門衛叫住她,從保安亭裡拿出一個紅色的長條盒子遞給她。

隔著紙質的盒子,她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是玫瑰的香味。

許秋意對門衛道了謝,捧著盒子回家,一路都在疑惑這一盒花是誰送來的。

到家後,她把東西放下,打開盒子,艷麗的紅色映入她的眼簾,濃鬱的香氣在她的鼻間縈繞,一張淡粉色的卡片被放置在花上麵。

卡片上寫著:不好意思,邀請你出去看電影卻沒送你回家。花代表我的歉意,請你收下。

落款上寫著蘇玉兩個字。

有人道歉是送人紅玫瑰的嗎?許秋意把卡片放回盒子,將這一盒紅玫瑰丟在桌上,回房間歇了一會兒。

傍晚,丁斐再次發來消息,問她今天情況如何,她簡言述之。

同丁斐閒聊時,她心中總忍不住地想著,時候不早了,蘇玉回來了嗎?

明明她已經打了電話,也收到了蘇玉送來的花,可她的心始終不能徹底放下,而讓她不放心的原因,是她無法徹底否定的瘋狂的猜想。

丁斐今晚不過來,許秋意掛了電話後就去廚房做飯。她已經走進了廚房,卻又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餐桌上裝著玫瑰花的盒子。

她停下腳步,在原地停留了幾秒,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翻出裝飾用的花瓶,把桌上那一束玫瑰放進花瓶裡,然後把花瓶放到了電視櫃上。

接下來的兩天裡,她沒再見到蘇玉。

第三天,她收拾行李回了平江。

一連在平江待了八天,她的心情平復了許多。

她回到申城再見蘇玉時,平息的情緒卻死而復生,在她的月匈腔裡躁動。

蘇玉悠閒地站在電梯裡,手旁放著一個不大的行李箱。他的衣著樣貌皆是乾淨整潔,卻掩飾不住他一身風塵仆仆的氣息和臉上顯而易見的疲憊。

他彎起唇角,對許秋意笑了一下。不過十幾天不見,他就憔悴了許多。

許秋意拎著菜站在電梯口,頓了兩秒才走進電梯。

靜謐的空氣在電梯裡流淌,許秋意聽著兩人的呼吸聲,腦海裡不斷重現她從第一次見到蘇玉至今的場景。

算一算時間,他們真正認識才一個多月,他對她的態度卻好似與她相識多年。

「你沒上班嗎?」蘇玉忽地出聲,打破了這份安靜,同時也打斷了許秋意的思緒。

許秋意動了動唇瓣,覺著喉頭有些乾澀,抿嘴潤了潤喉,說:「嗯,我在休年假。」

「你沒有回平江陪叔叔阿姨嗎?」

「是餘折告訴你,我是平江人嗎?」許秋意敏感地望向他,一個側身的動作使得手上裝菜的塑料袋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不知是因為這響聲的魔力還是由於許秋意的問話,電梯裡再次安靜下來。

「你呢?這幾天在做什麼?」許秋意雙手握緊手上的袋子,盯著袋子裡綠油油的蔬菜,眉頭鎖起。

蘇玉一副你終於問我了的表情:「公司派我去出差。」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本被衣領遮擋的頸部皮膚因這個動作顯露了出來。

許秋意恰好望向他,即便他很快抬起頭,他脖子上那道不正常的紅痕還是深深地映在了她的眼睛裡。

她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類似的痕跡。

「叮——」十六樓到了。

她收回投向他身上的視線,垂眸凝思,魂不守舍地往外走。

蘇玉扌莫了扌莫自己的脖子,整理了一下衣領,拖著行李箱一臉自然地走了出來,同許秋意打了聲招呼,朝自己的家門走去。

許秋意走到自家門口,手撫著冰涼的鑰匙,沒有立刻開門。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她忍不住回頭叫住他:「你脖子上是怎麼回事?」

「被蟲子咬了吧。」蘇玉立刻回答說,「怎麼了嗎?」

「看著挺嚴重的,擦點藥吧。」

「你在關心我嗎?」蘇玉臉上綻開了笑意,「這麼久沒見,要不……」

「我請你吃飯吧。」許秋意打斷他的話,「總是讓你請,也該我請回去了。」

「好,等我一下,我先把行李放回家。」

蘇玉話音落下,兩人各自拿鑰匙開門。

除了鑰匙間的碰撞叮叮作響、門鎖轉動發出的清脆哢嚓聲,整個樓道就隻聽得見兩人的呼吸聲。

當蘇玉走進家門的時候,許秋意冷不丁地又開了口:「去吃泰式料理嗎?我知道有一家泰式椰漿芒果飯很好吃。」

蘇玉幾乎是立刻答應:「好啊。」

對於他的回答,許秋意略感不滿,嘴角不自覺地向下。她把菜放在玄關架子上,鎖上門,走到電梯門口等他。

蘇玉放下行李,沒急著從房裡出來。他側著身子,視線穿過半開的門縫落在她身上。

她微微歪著頭看樓層顯示,長發因她的動作偏落在左肩上,優美的頸部線條一覽無遺。穿過樓道盡頭窗戶的陽光,照耀著她如玉般瑩白的肌膚。

她眉眼向下,長翹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輕覆在眼睛上方,背部挺直,姿態端正,優雅得像一隻白天鵝。

即使他知道擁有這份寧靜美好的外表的人,已經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可他依舊為她心動,依舊一見到她,就忍不住嘴角上揚,讓名為愛戀的歡喜充盈心房。

許秋意察覺到他的目光,回眸看他,眼神中帶著探究與疑惑。

蘇玉從容地走向她,仿佛剛剛盯著她看的人不是他。

許秋意終究沒有帶蘇玉去吃泰國料理,而是去了浮茶吃中餐。

服務員將菜單拿過來,她搶在蘇玉之前去接。她翻了翻菜單,問蘇玉吃什麼。

蘇玉的手指在桌上輕敲,指尖與桌麵碰撞發出的輕響,被餐廳裡的音樂聲所掩蓋:「都可以。」

他的聲音也是輕輕的,勉強高過音樂聲。

許秋意憑著記憶,點了幾道餘折愛吃的菜,打算把菜單交給服務員時,驀地想起蘇玉身上的紅痕,又畫去了幾道過敏需要忌口的菜,改成清淡的。

飯菜端上來,兩人都沒什麼心思品嘗。精致的菜餚吃到嘴裡變得淡而無味,一頓飯吃完,所有盛菜的盤子幾乎還是滿的。

蘇玉放下筷子,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手捏著紙巾久久不放,失神地想著些什麼。

良久,他兀自笑起來:「似乎……看完電影之後,你對我的態度就好了許多。」

許秋意夾菜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她放下筷子,咽下嘴裡的食物:「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拿我在乎的事來耍我了,那樣真的會很令人生氣,謝謝。」

對於她的改變,她避而不談。

她總不能說,因為她認為他就是餘折,所以她對他氣不起來了吧?

「我沒有耍過你。」隻是意難平……蘇玉的神色剎那間黯淡,很快又恢復如常,他的口口勿認真,「我不過是很在意你對餘折的態度。」

「我對他的態度和你有什麼關係嗎?」許秋意的手指交疊放在桌上,質疑地凝視著他,「你脖子上真的是被蟲子咬的嗎?我看著有點像過敏留下的痕跡。」

蘇玉隻是抿嘴淡笑,墨色的瞳眸如深潭般,叫人看不清其中藏著的情緒。

「是因為芒果過敏嗎?」許秋意輕聲問他,態度變得關切,「以前餘折過敏嚴重的時候,總是會在脖子到鎖骨上方留下紅紅的印記,最長半年才會完全消下去。」

蘇玉沉吟許久,道:「餘折在死前,真的沒有對你說過什麼嗎?」

「如果你是餘折,我就告訴你。」許秋意的聲音輕輕緩緩,語氣嚴肅,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蘇玉望著她,她也回望他,視線碰撞間,就像一場劍拔弩張的對峙。

「我很好奇。」蘇玉說,「為什麼你這麼在意餘折的事?」

許秋意仍是那句話:「如果你是他,我就告訴你。」

蘇玉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你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

荒唐嗎?確實荒唐,許秋意自己也覺得這種想法既滑稽又荒唐。可是蘇玉奇怪的舉動以及她回想起的有關餘折的過往,都讓她有一種莫名的直覺:蘇玉和餘折一定有不一般的聯係。

而蘇玉帶她去看以前餘折愛看的電影和蘇玉總問她的問題,是讓她認為蘇玉就是餘折的根本原因。

「對不起。」許秋意知道,僵持在這兒隻會浪費時間,她選擇暫時退讓,「我可能有點鑽牛角尖了。」

「沒事,可能我做的事確實讓你誤會了。」蘇玉靜默片刻,說,「我是從餘折那兒知道你的。」

許秋意平靜地望著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蘇玉說:「你知道的,餘折是物理專業,正好我也是,所以我們成了朋友。之後,我們經常在網絡上探討物理問題,閒暇時,他偶爾會提到你。我一直以為,你們感情很好。」

「可是我回國遇見你之後,發現事實好像不是像餘折說的那樣。我聽說餘折死後一年,你就和別人在一起了。」蘇玉的口氣宛若在講故事,不疾不徐,「當然,你確實沒必要為了餘折終身不嫁或者不跟別人戀愛。」

「不過,一年的時間……是不是太短了些?」他的嘴角爬上一抹諷刺的笑。

許秋意順著他的話說:「所以,你是為了餘折才接近我的?」

「不全是。」蘇玉的笑容帶上些許的苦澀,「我喜歡你,從很早以前開始,即便我發現你和我所知道的不同,我也還是無法克製自己對你的喜歡。」

「我隻是很你是不是沒有愛過餘折,所以才能在他死後一年就和別人在一起?」

一年確實很短,跟她和餘折相處的歲月相比,一年短得不值一提。她確實沒有愛上餘折,更沒有想過要為餘折守著。

明明問題已經有了答案,許秋意卻無法對著蘇玉說出答案,她感到心虛。

蘇玉臉上的笑不像在嘲諷她,更像在嘲諷餘折對她的感情。

她一直認為自己以愛人的方式對待餘折,這樣已經算是對餘折愛她的回應了。她讓餘折以為,她也是愛他的。

可是她的這份回應也在餘折死後,讓餘折對她的愛變得滑稽可笑。

她和餘折,終究差在了這份愛上麵,以至於她不會因為他的話等他,她可以平靜地接受家人安排的相親。

旁人不記得餘折,不知道餘折的付出,不了解她和餘折的過往,所以她也從沒有意識到,她和餘折之間有什麼不對。

蘇玉直白的話語如同一麵鏡子,將她曾經所做的一切再次投射到她麵前,告訴她,她其實不是在回應他的愛,是在欺騙他。

是她,在他們之間的那層不平等關係被捅破後,將餘折放在一個尷尬又難堪的境地。

「你不覺得,你這樣做是在讓他一廂情願地幻想你是愛他的嗎?」蘇玉譏諷道,「你有想過他是想要你愛他,還是隻是想要你虛情假意地陪著他嗎?」

「我沒有虛情假意。」許秋意慌亂起來,「我隻是……」

隻是把他當成了親人,卻沒有像戀人那樣愛上他。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就算是這樣,如果你不是他,你又有什麼資格這麼說?」

「我確實沒資格說。抱歉,你就當我沒說過這些話吧。」蘇玉麵上又重新掛上平和的笑,方才的尖銳質疑與情緒失控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你吃飽了嗎?菜都要冷了。」

就算她沒吃飽,此刻也沒心思再吃了。她拎包站起來往外走,蘇玉緊跟在她身後。

蘇玉喚了她一聲,她充耳不聞,沒有停下腳步。

他站在原地看著她即將走進地鐵站,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麵色在霓虹閃爍的燈光下變得陰晴不定。

他終是轉身,掏出車鑰匙解了車鎖。

「滴滴——」

「餘折。」

車鳴聲與她的呼喚同時響起。

許秋意佇立在地鐵站門口,雙手緊張地握著拎包帶子。

她看見蘇玉開車門的動作僵了一下。

他終究是向她走了過來,陰沉的氣息不復存在,笑容如若春日陽光般柔和。

許秋意屏住呼吸,靜靜地注視著他。

餘暉灑落在他身後,他像從朦朧中走出。來往的人群,絡繹不絕的車輛,在她眼裡都成了黑白的背景板。車鳴聲,行人的說話聲,漸漸消失了。

那一瞬間,她覺得時間都變慢了,仿佛全世界隻剩下她和他兩個人。

她的腦海裡不斷浮現出各種他會如何承認他就是餘折的場景。同時她也不停地思考,她該如何向他表達歉意,如何向他訴說:很抱歉她沒有考慮到他的想法,一廂情願地把自己的想法按在了他身上。但是她真的很在乎他,她真的把他當作很重要的親人。

蘇玉走到她麵前,握住了她的手腕:「對不起,是我情緒太失控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的話與她想的完全不同,她一時沒回過神來,呆愣愣地凝視著他。

靜默良久,他掌心的溫度逐漸喚回她的理智。她動了動手腕,沒掙脫開,便任他抓著。

「你……」

她該說什麼?說你為什麼不承認你是餘折?她有什麼直接證據可以證明他是餘折嗎?

沒有,一切都隻是她的猜想。

各種聲音逐漸恢復,入耳就成了噪音,攪得她腦子裡一團亂,瞬間在她腦海裡造就了一場爆炸。爆炸後,一切都開始平靜下來。

她的冷靜與理智在平靜中漸漸回歸,情緒也慢慢平復。

她深吸了一口氣,手上一用力,掙開了蘇玉牽著她的手。

蘇玉臉上笑意不減,不依不饒地再次牽住她:「既然你選擇了和別人重新開始,那你何不徹底重新開始呢?之前關於餘折的那些話,就當我沒說過。」

「我也會慢慢拋棄以前對你的印象,重新認識你。」

拋棄以前的印象,那以前的感情也能拋棄嗎?不能,當然不能。蘇玉握著她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有些話,能拿來勸別人,自己卻辦不到。

「不需要。」

「需要。」蘇玉打斷她的話。

他頓了一下,說:「誰叫我喜歡你呢。」

5)

「不對啊,其他的我就當他是為了試探你故意讓你誤會的,但問題是,他怎麼會記得餘折?」

丁斐躺在許秋意的床上,盯著天花板沉思,眼睛裡充滿了疑惑。

「我和餘折同學三年,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又經常見他,我都不記得餘折了,他一個隻和餘折見了一麵,之後全靠網絡聊天的人,竟然會記得餘折?」丁斐猛地坐起來,「而且,我覺得餘折不像那種會和別人談自己感情生活的人。」

許秋意坐在梳妝台前擦乳液,清晨的陽光灑落在她身上,為她籠罩上一層淡金的光芒。

昨天她回家後,丁斐突然打電話來約她一起出去吃飯。她已經和蘇玉吃過了,就如實跟丁斐說了。

丁斐追著她問蘇玉有沒有說些什麼,她隻說了她和蘇玉吃飯時的針鋒相對,後麵的沒說。

於是,丁斐今天一大早就風風火火地趕過來了。

蘇玉那句「誰叫我喜歡你呢」,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在她腦子裡徘徊,倒不是這句話有多令她心動,而是蘇玉說這句話的語氣飽含著苦澀與無奈。

如果他是餘折,她真的很想向他道歉,如果他不是,她也想說:承蒙你的錯愛了。

許秋意在丁斐的絮叨聲中回過神來,擰上乳液的瓶蓋,說:「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蘇玉昨天的話有太多的漏洞,因為這些漏洞如同是能佐證她猜想的證據,所以她才沒有揭穿。

「這個蘇玉真的有問題。」丁斐眯著眼睛,深沉地說,「不僅他有問題,我覺得他在的那家幻世科技也有問題。」

提起幻世,許秋意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了那與餘折長得幾乎一樣的nc。

「《幻世》不僅是全球唯一一個全息遊戲,而且世界觀龐大,自由度高到讓人覺得待在《幻世》中就像待在另一個世界。按理說,這麼先進的技術,就算別的公司不能掌握,也總該稍微了解一點吧?可是別的公司別說這種全息遊戲了,就連大型在線vr遊戲都做不出來。這麼一想,幻世科技的技術也太先進了吧。」丁斐別有深意地說,「而蘇玉,是幻世科技現在的技術顧問。」

「然後?」許秋意抓不到丁斐話中的重點。

「蘇玉這麼年輕,他上哪兒學的這麼先進的科技?」丁斐神秘兮兮地說,「你說,會不會是他被什麼附身了,或者……」

許秋意哭笑不得地打斷她:「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比起丁斐的這個猜想,她更願意相信蘇玉就是餘折。

丁斐不滿地嘟著嘴:「我也是實在想不到其他的嘛。他真的很奇怪,他們公司也奇怪。」

許秋意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知該如何讓丁斐拋棄她腦子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丁斐坐在那兒,一個人愁眉苦臉地碎碎念,滿嘴陰謀論。許秋意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走過去揉開她緊皺的眉:「好了,我自己心裡有數。」

她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我去上班啦。」

「哦。」丁斐仍是不開心地噘著嘴,跟在許秋意屁股後頭出了小區。

兩人不順路,到岔路口分開的時候,丁斐忽地想起來還沒說的事:「我爸最近叫我去公司上班了。今天下午我要去外地學習了,你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這也是她今天一大早就等不及沖到許秋意家來的原因,如果遲了的話,她就得等到好長一段時間以後才能和許秋意見麵聊天了。

「加油,好好工作,注意安全。」

丁斐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我走了,你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許秋意沖她揮了揮手,看著她腳步輕快地過了馬路,才轉身往自己公司的方向走。

她一進公司大門,便發現整個公司安靜得出奇。換作以前,這個時間點,大家都應該正在一邊吃早飯一邊聊天說笑才對。

許秋意穿過前台往裡走,在大廳辦公的客服們圍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說些什麼,聲音極輕。

許秋意隻看見他們嘴巴在動,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她同他們道了聲「早」,淘寶組的客服組長聞聲抬頭,沖她招招手:「秋意,你過來一下。」

與組長坐在一起的其他客服也跟著沖許秋意招手,卻不像以往談八卦的樣子,個個神情肅穆,滿麵憂慮。

許秋意狐疑地走過去,組長拉了一張椅子讓她坐下,問她:「張總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沒有啊,怎麼了?」許秋意納悶地掃了眼緊盯著她的客服們。

「沒說又要裁員嗎?」組長忐忑地詢問。

許秋意搖搖頭:「沒有。」

客服們都望著她,嘴上沒說什麼,眼中卻流露出懷疑。

有推門聲響起,又有人走了進來。

眾人看見來的是天貓組的客服組長,又上前將他拉過來,撇開許秋意,聚到另一邊小聲說話。

許秋意隻隱隱聽到什麼斷貨、不進貨的話。他們都有些防著她,她便不再聽下去,往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她打開電腦重新寫了一封辭職信,準備等馬總來上班時交給他。

一直等到早上十點,她也不見張總和馬總等領導過來。各部門的員工們皆是沒精打采,無所事事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煩躁都寫在臉上。

壓抑與沉悶在員工之間無聲地蔓延開來,許秋意這才意識到可能公司是出事了。

她想了一會兒,去了店長們的辦公室裡問情況。

三名不同渠道的總店長不像以往那樣在忙工作,他們各自倚在各自的椅子上,手指不停地在手機屏幕上點著。

「秋意,你放假回來啦。」徐長聽到響動,抬眼看向許秋意,把手機放到一旁。

其他兩名店長也抬起頭來,沖許秋意笑了笑。

「公司出什麼事了嗎?怎麼好像大家都不工作了?」許秋意語氣委婉,「張總和馬總他們怎麼還沒來?」

「沒什麼,張總和馬總還有其他領導到別的地方開會去了。」許店長抻長脖子向門外望了望,沖許秋意勾勾手,「你把門關上,過來。」

許秋意順手將門帶上,坐到靠牆邊的沙發上,問道:「到底是怎麼了?又要辭退員工了?」

「不是。」

三名店長拉著椅子聚到一起坐著,徐店長道:「公司現在不進貨了,前兩天店裡存貨賣完了,就剩一些滯銷的殘次品了。張總說低價把那些賣掉,賣完就把所有渠道的網店全關了。大家都慌得很,怕失業。」

「張總和馬總昨天下午拉了我們幾個小領導開了一個會,讓我們先在公司待著,別對運營部和客服部的員工說,如果他們要辭職的話就讓他們辭。」

徐店長說:「我們都在弄簡歷準備投別家公司了,你也趕快回去做簡歷吧。」

許秋意了然地點點頭,明白自己寫好的辭職信算是沒用了。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公司要是開不下去了,直說就是,何必瞞著運營部和客服部呢?

許秋意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全部悶在心裡沒說。她打了聲招呼,回辦公室去了。

中午,有好幾個客服說是沒事做,跑來向她請假說要回家。

她給張總打電話說了員工請假的事,張總對此敷衍了兩句,顯然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他問道:「現在公司裡還有幾個人在?」

許秋意到外邊看了一眼,大廳裡就剩幾個組長守在電腦前,三名店長在隔壁辦公室裡,其他的人都收拾好了東西,等著假條批下來就走。

她如實說了,張總道:「你告訴三個店長,叫他們都先別走,其他的人要是想請假你直接批就行了,我馬上就回公司了。」

許秋意應了聲好,張總匆匆掛斷了電話。

她到隔壁交代了張總說的話,三名店長停下手上的事,互相對視幾眼,心思不一。

下午兩點多,許秋意從辦公室的窗戶看見張總的車開進了大院裡,跟在張總車後的,還有兩輛黑色保時捷和一輛她有點眼熟的黑色跑車。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外邊有動靜,便裝作找店長有事,經過大廳,緩步往店長辦公室走去。她豎著耳朵聽正往會議室走的一行人說的話,餘光向他們掃過去,一眼看見了其中一張熟悉的麵孔——蘇玉。

自她從辦公室出來,蘇玉的注意力就一直在她身上,麵上卻不顯。

她的視線投過來,他立刻有所察覺,毫不避諱地看著她笑。

許秋意淡然地收回視線,進了三名店長的辦公室。

徐店長正趴在門上聽外頭的動靜,看許秋意進來,忙問她:「聽到什麼沒有?」

許秋意說:「張總好像要賣公司。」

「還有呢?」三名店長像是早就猜到了,沒有表現得太過驚訝。

「不知道,我聽到得不多。」

徐店長轉了轉眼珠,沉默著忖度片刻,問道:「對方是什麼公司啊?也是乾淘寶的?」

「不是。」許秋意沒聽見對方說是什麼公司,但是她看到蘇玉了,「應該是幻世科技收購了咱們公司。」

辦公室裡靜謐了一瞬,三名店長忽然褪去沉重的神色,輕鬆地笑了起來。

他們紛紛拍著月匈脯說:「幻世啊,那就好。就算咱們沒通過考核,也不會克扣咱們的離職補償金。要是能通過考核就更好了,到時候就能進幻世工作了。」

「幻世很少招人的,現在他們公司的員工大多是最初的那批。他們公司待遇好,工作又輕鬆。我鄰居就是在他們公司做前台的,一個月工資跟我都差不多。」一直少言寡語的王店長笑得最開心,臉上褶子都出來了,「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們公司規章製度嚴,我跟我鄰居閒聊,一提他們公司,她立刻把嘴閉得緊緊的。」

店長們笑吟吟地議論著幻世科技會考核什麼,估算著如果不能通過考核,能拿到多少補償金。

許秋意坐在一旁,當他們問她的時候,隨口應兩句。他們正說得起勁,敲門聲打破了這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氣氛。

沒等他們應話,門就被人推開了。馬總一隻手握著門把,半個身子探進來:「你們到會議室來,秋意也來。」

許秋意先起身跟上馬總,三名店長隨後跟上。一路經過其他部門,馬總一一把領導們叫出來,讓他們一起到會議室去。

走到會議室門口,馬總敲了敲門,聽到張總應了聲:「請進」。他臉上沉重的表情瞬間不復存在。

他滿臉堆笑,半彎著月要推開門。

蘇玉正對著會議室門口坐著,許秋意進門恰好同他打了個照麵。他瞧見她,眼底暈開溫煦笑意,臉上的嚴肅消散得一乾二淨。

蘇玉身旁坐著一名西裝革履的清俊男人。蘇玉在笑的同時,抬起頭看了許秋意一眼,目光如刀子似的,表情卻是沉靜自然。

「還有人沒來嗎?」

男人收回視線,拿起一遝簡歷漫不經心地翻著。

張總站到演講台上,擠出笑來,眼底的深沉仍舊難以掩飾:「從下周起,我們公司將由幻世科技接管。」

他一一介紹了蘇玉等人,許秋意從他口中得知,那用眼刀子刮她的男人被稱為雲秘書。

張總說罷,幻世科技客服部的於副部長走到台上,道:「我們公司現在招客服。招客服的基本要求是,本科畢業,專業不限,對《幻世》這款遊戲要有基本的了解。願意做客服的,這周五之前來幻世科技麵試。不願意的,我們公司將會按你們的工資標準,補償三個月工資給你們。」

坐在會議室的員工們麵麵相覷,緊抿著嘴巴,不敢多話。

於副部長說:「希望想來我們公司做客服的人,可以提前做好準備。至於我們公司的待遇,待會兒你們公司的張總會為你們詳細說的。」話畢,他對張總點點頭,回到座位上。

雲秘書板著臉,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裡邊的那幾間辦公室,麻煩你們今天就清理出來,至於其他辦公室的東西,我給你們一天的時間,後天我就會派人來驗收。」

雲秘書起身,理了理麵前的資料:「五點之前,我們的人會過來檢查裡麵的辦公室,請張總盡快叫人整理。」

張總連連應是。

蘇玉全程沒說話,悠閒地坐著,表情隨和,眼神溫存地盯著許秋意看。

等幻世科技的人都起身準備走了,雲秘書才不緊不慢地站起來,走向了許秋意。

雲爭見蘇玉走到許秋意身邊,彎月要對許秋意說話,眉頭不自覺皺了一下,不過很快又舒展開,揚聲道:「那我們先走了。」

「我送送您。」張總聞言,連忙起身。

但很顯然,雲爭的話是對著蘇玉說的。蘇玉對雲爭點點頭,再次彎下月要靠近許秋意說:「你的東西收好了嗎?我幫你收吧。」

其餘人坐在辦公室裡,豎著耳朵等待許秋意的回答。

「我自己來就好。」許秋意避開旁人看戲似的目光,快步向自己辦公室走去。

蘇玉緊跟在她身後,笑吟吟地說:「我幫你吧,待會兒咱們一起回家,正好順路。」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會議室登時像炸了鍋似的,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中不乏羨慕的感嘆。

蘇玉跟著許秋意到她辦公室,即便她說不用他幫忙,他依然主動地幫她整理東西。

許秋意理出幾本書,看他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問道:「你不用回公司上班嗎?」

蘇玉一邊把東西裝進紙箱一邊說:「不用,我的工作挺清閒的,有什麼事他們會給我打電話。」

許秋意說:「但是你這樣留在這邊不太好吧?我剛剛看雲秘書的臉色不太好看。你還是回公司去吧。」

蘇玉聞言,像吃了蜜似的,臉上泛起煦暖的淺笑:「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許秋意不以為意:「你翹班不怕被上司罵嗎?」

「不怕。」反正沒人會罵他。

說罷,蘇玉停下手中的動作,十分鄭重地思考了一會兒:「那要不你答應我一件事,就當是對我有可能會被罵的補償?」

許秋意既不答應也不拒絕,權當沒聽見,自顧自地收拾著東西。

她要帶走的東西大多是閒暇時看的書,堆起來連一個紙箱子都塞不滿。所有東西整理好,她抱起箱子,打算出門叫輛出租車。

蘇玉從她懷裡把箱子接過來:「我幫你送回去吧,正好順路。」

不等她回答,他抱著箱子出了辦公室。她在原地愣了兩秒,無言地跟上他。

他們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室,恰好與從會議室出來的張總撞個正著。張總先是對蘇玉客氣地笑了笑,而後視線落在許秋意身上:「東西都收拾好了?」

許秋意點了點頭。

張總又道:「我剛剛在會議室把幻世的待遇都跟他們說了,你可以向他們了解一下。」

許秋意揚起了禮貌的微笑:「我不打算去幻世做客服。」

張總「哦」了一聲,道:「那到時候你可以在公司群裡問問,看看還有誰不打算去,你跟他們一起去幻世科技辦離職就行了。」

說完,張總回了自個兒的辦公室,緊跟在他身後陸續從會議室走出來的員工經過許秋意身旁,全部沖她擠眉弄眼。

徐店長小聲對她說:「回家記得看微信。」

許秋意點點頭,與蘇玉一起走出了公司。

蘇玉將箱子放到車後座上,邀許秋意坐到副駕駛座上。開車時,他漫不經意地問:「你為什麼不去幻世?你不是對幻世挺感興趣的嗎?」

「我做不來客服。」她不是那種能言善辯的人,如果有玩家來胡攪蠻纏,她可能隻會一言不發地等對方說完。

「你去幻世,也不一定是做客服啊。」蘇玉說的話別有深意。

許秋意沒把他的話聽進去,有點納悶:「幻世為什麼要收購我們公司?行業都不一樣。還是說幻世也想進軍電商行業?」

「目的不是在於收購你們公司。」蘇玉言盡於此,仍是沒說清幻世到底為了什麼收購一家做電商的公司。

許秋意倚在座椅上,心不在焉地望著車窗外。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跑車在公路上疾馳。不知不覺間,路程過了一大半。

等紅綠燈的時候,蘇玉驀地問道:「你之前不是問過折玉的事嗎?也許你去幻世就能查清楚了。」

聞言,許秋意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那念頭一閃而逝,她沒能夠捉住,臉上顯露出苦惱之色。

折玉……餘折……蘇玉……

折……玉……會是巧合嗎?

她有了一個謬妄的想法。她抬眼看著後視鏡上的蘇玉,鬼使神差地喚了聲:「折玉?」

蘇玉的身子似乎緊繃了一下,不過眨眼間,他又恢復常態。這剎那即逝的失態,讓許秋意忍不住懷疑她剛才其實出現了幻覺。

「你知道折玉這個nc為什麼會從遊戲裡消失嗎?」許秋意回想著她查到的資料,「據說他好像每兩個月會在遊戲裡出現一次,但是很快再次消失了。玩家沒在預告片或是公告看到過他,都默認他是遊戲的隱藏boss。」

「你不玩遊戲還對《幻世》這麼了解?真的不考慮來幻世科技工作嗎?」蘇玉勾唇輕笑,有意無意地將她的問題忽略。

許秋意的口口勿淡然,說出的話卻是在質問:「是遊戲彩蛋嗎?為什麼公司不發公告解釋?」

車開至地下車庫,周圍的光線暗了下來,許秋意無法繼續從鏡中看到蘇玉的神情,便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蘇玉將車停在固定車位上後,兩人都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這麼多問題啊,」他話語中含著隱隱的笑意,「你都?」

「嗯。」許秋意回答得乾脆,「我還幻世科技的科技到底發達到了什麼地步。」

「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告訴你。」

許秋意雙唇緊抿,沒直接答應下來。她不喜歡隨意承諾別人。

況且,類似的話他說過太多次了,每次他所謂的回答都隻是在敷衍她。

她眼眸微暗,意有所指地說:「你真的會告訴我?而不是又一次敷衍我?」

蘇玉像是聽到了笑話般輕笑出聲,很快,他斂了笑意,故作深沉地說:「都有可能吧。」他頓了一下,嗓音攜著柔意,像在引誘她,「所以,你要不要答應我?」

「什麼事?」

「等國慶長假,你陪我去旅遊吧。」

「不去。」許秋意沒有思考,直接拒絕。

「你不問去哪兒嗎?」

「哪兒都不去。」許秋意推開車門,到後座去搬箱子。

蘇玉跟著下車,搶在她之前把箱子搬出來,兀自走進電梯,目光柔如春水,淡笑著望向她,眼眸之中映著她無可奈何的模樣。

許秋意走進電梯與他並排站著。

「去吧。」蘇玉的聲音宛若羽毛吹拂過她的耳畔,「和我一起去維也納。」

維也納?許秋意眼前登時浮現了一些遙遠的畫麵:「為什麼是維也納?」

為什麼偏偏是維也納?

「等你跟我去了我就告訴你。」蘇玉嘴角弧度淺淺的,半眯著眼,如同一隻裝模作樣的狐狸,「我有禮物想要送給你,隻能在維也納送。」

許秋意默然不語。

跟一個隻認識了一個多月的男人一起去維也納,這無疑是她以前從來不可能做的事。可倘若他是餘折呢?倘若他的禮物正是她想要的呢?

這是一場賭博,賭還是不賭,許秋意一時半會兒沒有辦法給出答復。

「反正離國慶長假還有一段時間,不急。」蘇玉很是自在從容。

電梯停在十六樓,蘇玉把箱子抱到了許秋意家,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現在還早,要不我們一起出去逛逛?」

「不了,我有點累。」

總是被他牽著鼻子走,許秋意很是不滿,卻找不出辦法改變現狀。現在,她隻想好好休息一會兒,安安靜靜地考慮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維也納。

蘇玉的口口勿帶上認真與關切:「那你好好歇息。」

「嗯。」許秋意準備關門,見蘇玉一直站在門口,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手僵在了門把上,使不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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