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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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樓簾影掛斜陽,屏山掩映金翠畫,春光已逝,秋光再追,夏也將散了。

刑部將審核潘鳳收賄授官的供詞整理呈遞內閣,奚甯看到牽扯官員是單煜晗,又瞧審核的官員是奚桓,半點都不意外。與內閣商議了,還是擬了批條上呈禦案。

惠德凝眉想了好一陣,適才將供狀上單煜晗三字敲一敲,「這個單煜晗,是否就是定國侯單堂的後人?」

「回主子,正是定國侯單家。」金巧跟在其滿踱的步子後頭,笑意謹慎小心且冷冰冰,「到這單煜晗,已是定國侯的第六代子孫了,說起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從前定國侯是何等叱吒之人?往後的子孫,雖說都封了蔭官,終歸沒什麼大作為。倒是這單煜晗,當年沒向朝廷請封蔭官,是正經科舉出身,沒曾想,竟也是靠結黨營私,阿諛奉承升到了禮部。」

「可惜啊……」隨著一聲嘆息,惠德落到榻上,「奚大人,你怎麼看?他賄賂潘鳳的那些東西,可都是你家的財物,你說說,要不要法辦。」

奚甯躬著月要拱手,「回皇上,臣與內閣的意思,如今官場風氣不正,許多當權之人索受賄賂,以賄授官,非以才授,以致底下的官員收刮民脂,用以賄賂上司,非但是朝廷納賢之大阻弊,天長日久,恐怕結黨成患。此等不法之行,必該嚴懲,好震懾震懾底下那些貪腐之人。」

「有理。那這個單、單什麼晗的,叫人抓起來,交由都察院定罪,審出的供狀,拓成冊本,下發各省各級官員,讓他們時刻看著,也好引以為戒。」

如此這般,奚甯傳令刑部與都察院拿人,刑部正是奚桓領命,帶著幾個差官,與都察院季安一道往單家去。

彼時單煜晗還半點風聲不知,剛由禮部歸家,吃過午飯,正欹在榻上看出。榻側擱著個鎏金三角鼎,裡頭盛著好些冰,丫頭秋桂在邊上打著扇,便有絲絲涼意朝他撲來。

書頁簌簌翻動的間隙裡,他抬眉看了一眼那張架子床,紗帳被風吹的一落一鼓,好像裡頭裝滿了空空的孤寂。要不了多久,床上將迎來另一位新主人,把舊時的痕跡完全掩蓋。

不曾想,還沒等到他心裡淡淡的刻痕被掩埋,畢安便風急火燎地跑進來,頂著滿腦門的汗,急得顛三倒四,「爺、不好了,廳上來人,太太一個勁兒隻曉得哭,老爺昏了過去,不好了……」

單煜晗心裡咯噔墜一下,端正起身板,「到底什麼事?你慢慢說。」

「外頭來了都察院與刑部的人,」畢安狠狠吞咽一下,捏著袖管子揩了一把汗,「說是要請爺到都察院問話,是問、是問賄賂潘鳳推舉爺升官的事情,他們手上已經有了罪證,說是、說皇上有諭,要、要都察院審查如實後,嚴懲。」

「都察院和刑部哪裡來的罪證?」仿佛有一把大火,頃刻將單煜晗的眼睛燒成一捧灰燼,裡頭還有點難以置信的火星,他一把拽著畢安的衣襟,腮角咬得硬如堅石,「我再三與你交代過,送給潘鳳的東西,一定要匿名!」

「小的不敢有差錯,的確都是匿名的。可、可那些東西,是老太太一手備下的。老太太用的、用的是先前太太帶來的嫁妝,偏那些東西,都是奚家替她預備的,那日奚小大人去抄潘鳳的家,恰好被他搜檢出來,他順藤扌莫瓜,就、就……」

聞言,單煜晗怔忪地鬆開他,「母親真是糊塗!」

「爺,都察院的季安與奚小大人,還在廳上等著呢。」

沉默裡,氤氳著涼涼的空氣,單煜晗睨一眼畢安急得發汗的臉,倏地笑了,淡然地拔座起來,「先更衣,再去見客。」

斜眼窗外烈烈的陽光,骯髒汙穢無所遁形,他展開雙臂,背影在絕境裡顯得格外安穩。

未幾,奚桓就在廳上見到了單煜晗,穿著玉白的圓領袍,衣襟與袖口都用銀線繡著修長的竹枝,戴著頂鏤雕銀冠,大難當頭,也如從前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他睃一眼奚桓與季安,泠然地坐到上首椅上,抖了抖衣擺,「不知兩位大人光臨寒舍,有何賜教?」

季安歪在椅上笑笑,「賜教不敢當,是潘鳳的案子,牽扯進單大人,有聖諭,叫我們請單大人往都察院問幾句話。」

單煜晗卻不看他,兩眼隻盯著奚桓,噙著淡淡笑意,「許久不見世侄,像是又長高了些。奚大人回京,還未拜見,聽說他病了一場,如今可大安了?你姑媽也一向康健?」

奚桓有些說不清他到底是個重名重利、還是個澹然生死的人,可他知道,單煜晗脩薄的眼裡一定藏著絕望,還藏著些不為人知的感情,沒人知道,大約隻對花綢曾說起。

思及此,奚桓心裡有些不痛快,好像他們背著他,懷揣著一個他不知道的秘密。他陪著花綢長大,她的什麼他都了解,唯獨她離開他的那段時光,他不能透徹的知道。

他唇角一勾,擱下茶盅,冷意朝單煜晗撲過去,「勞大人惦記,闔家都好,隻是如今已不好再說什麼『你姑媽』了,該是『尊夫人』,我與綢襖成婚了,沒大操大辦,她不喜歡,我就隨她。」

「噢?」單煜晗半點不意外,笑著頷首,呷了口茶拔座起來,撣了撣衣裳,斂了笑意,「咱們走吧。」

他最先走出去,背影不言不語,炙熱的陽光似一場猛火,漸漸將他的輪廓、以及心裡的不甘與委屈吞噬。那些不甘委屈沒人過問過,他也隻對一個人提起,但遺憾的是,她從不在意。

是的,當花綢聽見這一則訊息時,正在炕桌上闐香粉,香纂取出來,點燃了玉爐裡一朵蓮花,旋即把香爐擱到圓案上去,鴨堆的寶髻似一團迷霧,裡頭傳來淡淡的一個音節:

「噢。」

奚桓歪著腦袋窺一窺,隻瞧見她半張臉上掛著笑意,還未回頭,已旋出門去。他獨自在榻上垂了垂眼,在她到底是在意與不在意間想了又想,笑意有些失落。

未及片刻,卻見花綢端著碗燕窩進來擱在他麵前,「我的兒,你瞧又熱得你這樣,趕緊吃了,一直拿冰鎮著的。」

那琉璃碗上起了薄薄一層冷霜,瞧得人清心涼爽,奚桓心下快意,一把拽住她的腕子掣在膝上,「單煜晗被都察院收押了,趕上朝廷要正風氣,他賄賂的數目又十分大,大概是要拿他殺一儆百了,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啊,」花綢翻翻眼皮,拈帕搽他腦門上的汗,「關咱們什麼事情?我倒有要緊的問你,他送出去的那些東西給都察院做了贓證,那剩下的呢?你可要回來了?」

奚桓噗嗤樂了,一掃陰霾,把臉貼上去親她,口水汗水濕噠噠地糊了花綢一臉。她攢著細眉左右躲閃,一壁推他的肩,「熱死了,你怎的跟條小狗似的,快撒開、我喊了啊,我真喊了啊!」

他退開了臉,兩手握著她的月要,濕漉漉的臉上嵌著兩隻璀璨的眼,笑盈盈地盯著花綢。花綢覺得他眼裡從來都流淌著一條靜謐的河流,她常年上頭愜意泛舟。她笑笑,一點點蘸去他額上的汗,「怎麼老這樣傻兮兮的?真是叫人疼不過來。」

他又把毛茸茸的腦袋在她頸窩裡蹭蹭,嗓子有些黏糊糊的,冒著咕嚕咕嚕的氣泡,「想你。」

花綢仰著頭好笑起來,「天亮了才出門去,天沒黑就回來,有什麼可想的?快把燕窩吃了,一會子咱們擺晚飯吃。」

太陽還有半個冒在西山,熱浪與蟬鳴未散,吃了燕窩,奚桓爽快許多,適才瞧見牆根下幾個箱籠都揭了蓋,鋪上還亂堆著許多衣裳。

順著他的眼,花綢笑笑,「咱們不是要往揚州赴任?我正收拾行裝,等我這裡收拾了,再去你屋裡盯著采薇他們收拾。除了外頭的管家小廝,你屋裡帶著哪些丫頭去,你快告訴我,我好使她們都打點好行李。」

「采薇自然要帶去,別的倒罷,還有椿娘,也就夠了。咱們也不要那些人伺候,真缺人使喚,到揚州再買就是。」

說話間,紅藕遊廊而來,將花綢叫到正屋裡去。奚緞雲在理幾封信函,封好了擱在榻上,拉花綢坐下,「我的乖,這裡有我寫的幾封信,給你二嬸嬸她們帶回去,你走時,我再給你裝點銀子,也不要多,一家五兩銀子,你總要去拜見的。還有你爹,他的墳上你常去看,可曉得?」

「曉得的,不用娘囑咐。」花綢笑笑,挪到她身邊,將她隆起的肚皮扌莫一扌莫,「我見不著弟妹出生,隻怕回來他都能講話了,娘可千萬記得告訴他,他還有個姐姐呢。」

奚緞雲笑嘻嘻嗔她一眼,「還用說?」說話輕撫她的鬢,「我的乖,路上顛簸些,你千萬要保重身子,不要急著趕路。桓兒長這樣大,還沒離過家,在家都是萬人捧著,在外頭,你勸著他些,不要輕易與人結仇結怨。揚州那地方你曉得,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萬事平安為重,切不可意氣用事。」

「娘回頭再囑咐他,過了中秋才走,還有十來天呢。」

「晃眼就過了。」奚緞雲兩眼在她臉上流流連連,頃刻間,已見淚光,「你還沒離過我這樣久,要自己當家做主了,凡事都要顧著些,與那些太太奶奶打交道,留著心眼。」

花綢見她要哭,忙扌莫了絹子搵她的眼,「曉得了娘,我二十好幾的人,未必連這還不知道?不要哭,哭多了孩兒長得不好。」

門外光暈晃一晃,奚甯走進來,與花綢點點頭,花綢知趣地辭出去,留他兩個說話。奚甯走近瞧見奚緞雲眼瞼掛著淚花,心登時軟了,忙坐著摟她在懷裡,「必定是為他們要走的事情,你放心,揚州那裡的府台我寫了信去,等他們到了,一應住處都是張羅妥帖的,不費什麼事情。」

緘默半晌,奚緞雲半仰著臉,脈脈的笑,「那年帶著綢襖從揚州到京來,可萬萬沒想到,我竟在京裡安了家。原是打算著綢襖的婚事辦了,我就回揚州去,買兩間屋舍,自過日子,了此餘生罷了,誰知竟還與你有了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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