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遼東之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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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海帶來了好消息,季先生及其夫人的屍骨確實找到了。屍體戴著枷鎖,一男一女,死於刀傷,應該是季先生夫婦無疑。一起找到的還有當年直言司幾個高手,看樣子那夜陳無庸爪牙活下來的隻有方俊了。因為沒有皇上的旨意,所以宋海並未移動那些屍骨,隻留了兩人在原地看守。

荒郊野外天寒地凍的,守著一堆枯骨過年,想必那兩人這個年過得格外刻骨銘心吧。

紀衡心中留著的最後的那一絲絲僥幸心理也被這事實掐滅了。他因心中藏著事情,暫時便不敢讓田七知道父母遺骸找到的事,否則難保田七不會懷疑他。

看樣子還是要引導田七自己去發現。紀衡搖了搖頭,吩咐宋海道:「從現在開始,傾直言司全力追殺當年參與暗殺之人,務必一個活口不留。」

「遵旨。皇上,方俊武功高強,現在身體已經基本恢復,是否讓他重回直言司?」宋海也是沒辦法,他們要追殺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若是有方俊相助,定能省不少力氣。

紀衡知道宋海的想法,他也希望早一些把所有人都滅了口,於是點頭道:「也好。不過此事必須守口如瓶,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田七。」

「是。」

寧王府這個年過得有些冷清,除了有客登門拜年帶來些熱鬧,其他時候偌大的王府便顯得有些寂寥。這麼大個宅子,主子隻有一位,且是喜歡清靜的。

老管家念叨著,等娶了王妃就熱鬧了。紀征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牽起嘴角一笑,笑意裡有些溫柔。

過年的時候,紀征留在遼東的人回來了幾個,告訴了他一個重要的消息。

「這麼說,皇上也發現了?」紀征聽了來人講述,很是奇怪,「他們是怎麼找到的?那地方可難找得緊,當初本王也是誤打誤撞,而且我十分確定,跟蹤我的人早已被我甩了。」

「回王爺,那些人沒怎麼尋找,直接就奔過去了。」

「皇上必定知道了什麼,可是……」紀征更疑惑了,「他找到季青雲的屍骨之後為何不運回來,好在阿七麵前邀功,卻要留下人看著?這又是何意?」

「這也正是屬下不解之處。」

「不管怎麼說,我們的計劃不變。等開了春,田七應該會去遼東,到時候你們務必跟緊,見機行事。」

「那兩個人……」

「殺。」

季昭家這個年過得比寧王府還要冷清。她家這一族支幾代單傳,除了母親娘家還有幾房親戚,其他的走動便沒有了。即便是這幾房親戚,也都在姑蘇,季昭是個姑娘家,不好千裡迢迢上門拜年,隻好打發了一房管家帶著禮物去拜訪。

過年時候紀衡罷朝,一年之中他也就輕省這幾天。他三天兩頭往季昭家跑,太後雖覺得一個大男人老往人家未出閣的姑娘家轉悠不成樣子,可兒子都瘋魔成這樣了,她老人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說什麼。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這天晚上男男女女都會上街轉悠,有大膽的情侶還會手牽著手。紀衡本打算和季昭一起出門約會,可是如意又想跟著。紀衡隻好決定帶上如意,然而太後死活不讓如意跟著。紀衡便對太後說道:「不如您也跟我們一起去好了。」

「我去合適嗎?」她問道。

「您若是不想去——」

「既然你非要讓我去,我就去吧。」太後不等他說完,又打斷他。

紀衡就這麼帶著媽和兒子一起出門找季昭去了。太後給如意拿了兩個漂亮的花燈,路上遇到好看的,或是如意想要的,又給買了幾個。如意左手一隻八寶蓮花右手一隻金猴望月,胯下一隻九五至尊,可謂坐得高看得遠,好不威武霸氣。

季昭已經得知太後要來,她便提前出門去等他們。眼看著紀衡扛著兒子從人群裡走出來,身邊的太後則握著一把花燈。一堆花燈擠在一起,活像是巨大的花籃。花燈中最顯眼的是一個白白壯壯的肥豬,比旁的花燈都大一號,也更亮一些,很有一種傲視群雄的意思,配上太後那同樣傲視群雄的麵癱表情,那效果真是……季昭囧囧有神地迎了上去。

太後也並不是多討厭季昭——她最討厭季昭的一點就是這個姑娘讓人沒法討厭,簡直太討厭了。這會兒季昭主動給她請安,接過她手裡的花燈幫忙拿著,還笑著噓寒問暖,太後娘娘也不好意思再麵癱下去了,與她說了幾句話。

如意兩腿發麻,紀衡便把他放下來讓他自己走路。如意左手牽著季昭,右手牽著皇祖母,直接無視掉父皇,倒騰著小短腿慢吞吞地走著。紀衡就臨時擔負起護駕的重任。現在也有侍衛隱在人群裡,不過眼下這樣挨挨碰碰的,離得遠的人來不及回護。

女人和女人的話永遠比和男人的話多,尤其當這兩個女人之間放了一個孩子,那可有得聊了。於是紀衡溜達了一會兒,突然發現另外三人玩耍得很愉快,完全無視了他。看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其樂融融,被遺忘的他表示很欣慰。

當季昭帶著如意去買煙花時,太後娘娘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她問道:「你們大婚的日子可選好了?」

紀衡答道:「還沒,阿昭想先去遼東尋找季先生的屍骨。」

「倒是個孝順的孩子。可是這樣的事情哪裡做得準,你們還是該早日把事情辦了。」

紀衡點了點頭,說:「總要先試一試。」

過了正月十五,季昭終於要出發去遼東了。紀衡本來挺想陪她去,但是出於某種逃避心理,他最終沒去成,而是派足了人手保護季昭。他提前派了人去遼東,等待把季昭引向季先生的埋骨之處。

方俊是此行的向導。鄭少封也被紀衡給征用了。

季昭先跟著方俊去了當年他二人墜崖之處,此處地勢較低,地下似乎有暖流經過,因此雖然遼東天氣尚冷,但這裡的雪已經化了許多,露出了一塊一塊黑褐色的土地。

他們在崖下搜羅了一圈,隻找到兩具野獸的骨頭,並未找到任何人的屍骨。沒有直接的死訊,這至少算是個好消息。

季昭把所有人手都分派到附近的村子去打聽。她自己站在崖下,仰頭看著冰冷石壁上的枯藤沉思。

鄭少封突然驚道:「那是什麼?!」

「人。」方俊回答。

季昭扭過頭,看到他們兩個已經跑到崖壁對麵的斜坡下,地上似乎躺著一個人,這人方才沒被發現,應該是剛剛從坡上滾下來的。

她也走過去,看到此人身上有幾處刀傷,血水混著雪水留下來,沖開了傷口上沾的泥土,觸目驚心。

方俊蹲下來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禁不住皺眉。

那人臉上也沾了好些泥水,因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他嘴唇乾裂,有氣無力地說道:「我遭仇人追殺,命不久矣,幾位大俠不用管我,莫要因我而連累你們。」

三人麵麵相覷,雖說別人的江湖仇殺他們用不著參與,但是一般人都不會有見死不救的決心。季昭想了想,問道:「你仇家為什麼追殺你?」她心想,若是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他們就隻能見死不救了。

「因為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方俊和鄭少封不自覺地看向季昭。季昭說道:「先救人吧。」

那人卻固執地說:「別管我,我仇家來頭很大。」

「能有多大?」鄭少封表示不屑,幫他擦了一處傷口,示意方俊先給上點金瘡藥。

「是……當今皇上。」

三人同時一愣。方俊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季昭,神情疑惑。他舉著裝金瘡藥的小瓶,藥粉尚未倒出來。他詢問地看了季昭一眼。

季昭沒什麼表情,說:「先救人。」

方俊在附近找了一處細小的活泉水。這裡果然是有地下暖流的,那泉水出來時是溫的。他用泉水幫那受傷的神秘人清洗了傷口,又上了一遍金瘡藥。

鄭少封和季昭在遠處看著。鄭少封對季昭說道:「一會兒你不問問他?」

「問什麼?」

「問問他到底知道了皇上什麼事,」鄭少封已經知道了季昭將要嫁給皇上的事情,「萬一是皇上招惹了哪家的漂亮姑娘呢。」說著,自己先嘿嘿嘿地賤笑起來,笑完之後見季昭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他頓覺無趣,心虛地扌莫了扌莫鼻子。

「我問你,你在邊關,若是遇見撞到眼前的敵人,會怎樣?」季昭反問道。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打了。」

「若是對方招架不住,跑了呢?」

「窮追猛打。」

「若是詐敗呢?」

「……」

季昭搖頭嘆道:「就你這樣的還打仗呢。」語氣中滿含鄙視。

鄭少封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確實鑽進套兒裡了,他辯解道:「打仗的事我正在學。」

「知道你正在學。人蠢一點沒關係,別自以為是就好。」季昭說得一本正經,活像是他親爹。

鄭少封不太適應,指著那頭的兩個人轉移話題說:「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想引你上當?」

「未必是,也未必不是,總之遇到這種自己送上門的,人難免會多留個心眼。」

鄭少封搖頭說:「聰明人就是麻煩。」

方俊給那神秘人上完了藥,季昭和鄭少封也坐在了泉水邊。季昭從懷裡扌莫出一包五香花生米,和鄭少封二人分吃,方俊覺得這種氣氛吃零食不太合適,於是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兩人哢嘣哢嘣地嚼著花生米,花生皮被搓得亂飛,又被風吹卷,有不少都落到了某傷員髒兮兮的臉上。方俊算是個厚道人,抖著塊破布在傷員臉上掃了幾下,都給掃沒了。隻可惜方大俠武藝高強,手勁也天生的大,在他覺得隻是輕輕地「掃」,擱在傷員那裡就是狠狠地「抽」了,結果傷員被一塊破布劈劈啪啪地抽了好幾下,臉上終於有血色了。

傷員:「……」他就沒遇到過這麼奇葩的人,而且不是一個是三個。他自認為十分敬業,本來背了好多遍的詞,就等著好好發揮呢,結果人家根本一個字不問。

可是不說出來他沒辦法交差啊。傷員忍著金瘡藥發揮作用時全身的灼燒感、臉上落下花生皮時的瘙癢、被抽臉的疼痛……終於開口了:「多謝幾位大俠今日仗義相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他日幾位若是用得到,我必萬死不辭。」

季昭擺了一下手說:「不用客氣,施恩不圖報。你的傷已經穩定了,一會兒我們把你送到附近的村落裡,養些日子也就好了。」

傷員有些猶豫道:「多謝恩公,隻是我……」

「有話直說。」

「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傷員也挺不好意思的,別人不問,他隻好主動說了。

「請講。」

「我本是一個刺客。八年前,我接了一筆生意,殺了一個不該殺的人。」

季昭聽到這裡,突然渾身罩上一股冷冽的氣勢。鄭少封見她急得想要起身,連忙按住了她說:「先聽他說完。」

傷員繼續說道:「後來才得知那人本是個為國為民的好人。現在報應來了,當初買凶殺人的主顧,如今想要滅口,不斷派人追殺我。我知道我大概活不長了,但是當初被我殺的那個人何其無辜。」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氣息已經紊亂,說到最後輕咳起來,方俊給他餵了些水。

「你殺的人是誰?」季昭問道。

鄭少封見她急得渾身發抖,雙目染赤,急忙踢了一下傷員,催道:「快說!」

「我不能說,說了就是連累你們。當年他和他夫人的屍首就被我們藏在附近,我重回遼東也是為了將他們安葬,好歹贖些罪過,怎料仇家竟然追殺到這裡。我現在身受重傷,往後是死是活都不知,大概不能安葬那位無辜的好人了。幾位恩公俠肝義膽,不知可否幫我這個忙,好歹讓他們能夠歸土,也好早些投胎,不用做孤魂野鬼。」

季昭突然掙開鄭少封,一把揪住那傷員的衣服,把他提得上半身離了地,怒道:「說,你殺的到底是誰?!」

「冷靜,冷靜。」鄭少封把季昭的手指掰開,又把她按了回去。

「我真的不能說,」他有氣無力地答道,「說了,你們就會被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追殺,縱然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徒勞。」

連鄭少封都猜出幾分意思來了,他問道:「那你當初把屍體藏在哪裡了?」

「此處往北十裡,有一個叫田家屯的地方。田家屯東北方有一座山,入山之後沿著山穀走,走到一個人字形的岔口處向裡拐,再走幾十步,會看到兩座山峰之間的一條河道,順著河道向上攀爬,爬到最高處時能看到一個山洞。屍體就藏在那山洞裡。」

竟然這樣復雜。若非知道內情,尋常人定然是找不到了。

對於他這一番話,季昭本能地不願相信。首先這個人的出現就十分可疑,怎麼就那麼巧撞到他們麵前了呢?其次如果他說的確實是當年之事,那就意味著當年殺她父母的幕後真凶是紀衡。

她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

可萬一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那麼她父母的骸骨就能找到了。

她也曾經想過幕後真凶到底是誰,基於陳無庸的目的,最有殺人動機的竟然是紀衡。

不,不可能。紀衡的為人她了解,他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季昭眸光一沉,盯著地上的傷員問道:「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

他卻緊閉雙眼,不發一言。

方俊低頭扒拉著看了一番,說道:「暈過去了。」

「現在怎麼辦?」鄭少封問道。他心裡毛毛的,皇上殺了季先生?這個……

「先去他說的那個地方看看吧。」季昭答道。她就算再不相信,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多少算是一點兒希望,總要去看一看方罷。

「那他呢?」鄭少封又指了指地上暈過去的某人,扔在這裡好像不太好?

「在附近找個村子,把他放在村民那裡照顧。」

「他要是跑了呢?」

季昭一聽,有些犯難。如果這人是個騙子,騙完他們估計就跑了,再找回來也難;若他真的是當年的凶手,更不能輕易放了他。

「我有辦法。」方俊說著,在那人的兩條小腿上各捏了一下。隻聽哢嚓哢嚓兩聲骨頭斷裂聲,季昭和鄭少封跟著一抖,心說這人也太狠了。

傷員被捏斷了腿,疼醒了。

現在,幾人麵臨著新的問題:怎麼把斷了腿的傷員運回去?

背肯定是不行了……

季昭和鄭少封責怪地看著方俊。方俊犯了這種顧頭不顧尾的錯誤,心虛地扌莫了扌莫鼻子。

就在他們看不到的山崖之上,一撥人趴在崖邊,遠遠地觀察著這一切。當看到傷員暈過去時,為首之人對身邊一人道:「該說的他都已經說完了。」

對方答道:「是,等他們離開去了山穀,我們便把他救回來?」

「不,我們現在去殺了他。」

「但王爺說……」

「王爺說做戲要做得夠逼真。」

那人聽到此話,目光染上一絲驚恐,然而已經上了賊船,他現在也沒有退路,隻好硬著頭皮上。

這頭三個人終於商量出結果來了。方俊找來了一塊石板,讓傷員兩腿放平坐在上麵,他和鄭少封一起抬著石板走。季昭則舉著個大樹杈抵著傷員的後背,以防他坐不住向後仰倒。

傷員覺得自己像是坐在了一大塊冰上,腿疼難忍,後背還被樹杈戳著,總之苦不堪言。

幾人順著山崖對麵的斜坡向上爬,剛走出崖底,迎麵來了一群持刀拿棒的蒙麵人。這幫人舉著武器撲將上來,鄭少封和方俊的第一反應都是保護季昭,於是把手中石板一丟,共同護著季昭後退了幾步。

那群人卻不理會他們,為首一人舉著亮如雪片的大刀在傷員頸上砍了一下,鮮血如注,噴出去老遠。傷員的腦袋軟軟地歪下來。

季昭看得頭皮發炸,一陣反胃。鄭少封也感覺很不好。隻有方俊鎮定如常,全身戒備,時刻準備迎戰。

「私人恩怨,與爾等無乾,得罪之處見諒!」使刀的人丟下這話,帶著其他人揚長而去。

季昭拍著月匈口,過了好一會兒才鎮定心神。石板上的人早已沒了氣息,頸上傷口處的血流下來許多,在淺灰色的石板上染了一攤鮮紅。他眼睛圓睜,死不瞑目。

「他不會真的是……在被追殺吧?」鄭少封說得猶疑不定。他總覺得,一個人就算當騙子,也不至於把性命搭進去。

方俊像是想到了什麼,一陣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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