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藏金屋齡官甘作妾 結紅線鳳姐義為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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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寶玉自薛姨媽處回來,仍往秋爽齋來,立逼著探春去與王夫人說話,自己隻在秋爽齋苦等。誰知這日正是探春生日,出園來,先與賈母請安,又往賈政、王夫人跟前磕了頭,免不的與趙姨娘周旋一回,聽了幾句不鹹不淡的歪話,又惹下許多閒氣,足有一頓飯時候才回來,翠墨隨後捧著一盤子壽禮。

寶玉早已在簷下等候,遠遠的便迎上來催問道:「如何?」探春不禁笑嘆道:「你也夠癡心。那小紅得你這樣,可謂雖敗猶榮。」寶玉無心頑笑,仍是沒口子逼問結果。探春道:「我說去也白去,這不,臊一鼻子灰回來了。」寶玉知道不成功,長籲短嘆,垂頭不語。探春看了不忍,勸道:「你我在府裡,就有十分的心,也難盡一分的力。依我說不如找個擅活動多見識的兄弟子侄,命他們在外頭幫忙打點著,或者還值多些。」一言提醒了寶玉,拍手道:「我怎麼竟忘了他了。除卻此人,別人再沒這本事。」遂向探春拱一拱手,匆匆辭去。

探春望著背影笑道:「我這二哥,再不為別的忙,正經事不見他這般用心,為一個丫頭,倒忙的見首不見尾的。」想至此,又嘆息起來,愁道,「冷眼望去,兩府裡子孫,隻有二哥是個好的,偏又是這樣不務正業,將來偌大家業,卻指望誰呢?」因此倚著欄杆,倒愁鬱起來。

忽見湘雲和寶琴同著幾個小丫頭,抬著一架風箏遠遠走來,笑道:「你在呆看什麼?剛才過去的可是二哥哥?一大早為著什麼事這樣慌張?」探春不欲提起賈環之事,故意假裝看風箏,含糊應道:「他會有什麼正事?左不過是那些閒事罷了。」又問,「你們怎麼也這樣早?」湘雲道:「還是琴丫頭提醒的,說今兒原是詩社的正日子,又是你生日,雖是為了二姐姐的事不便操辦,倒不如起一社,一則姐妹們聚一聚,二則寫幾首詩祭祭二姐姐,也可遣發愁緒,好過各自傷悲。如何?」

探春想一想道:「也可。」就便打發小丫頭分頭去請黛玉、寶釵等來商議,又嘆道,「如今每起一社便少幾個人,誰知道今日聚後,又到何日再聚,聚時又得那些人呢?」湘雲道:「聚一日且樂一日,何必多想。」寶琴隻蹲在地上同小丫頭插柱裝線。

一時李紈、李綺先來了,帶著一盒酥,眾人見了李綺,都起身問好,又問候李紋待嫁之事。李綺見了風箏,便要放起來,湘雲道:「且別急,這響哨兒上是帶燈的,要等到夜裡放起來才好看。」

接著惜春、黛玉也到了,都有賀儀表贈,惜春是自製的茉莉心香一盒,黛玉是湖筆、端硯各一;隻寶釵說要幫母親理賬,稍後過來,命丫環帶回一筒南海貢茶;打發去怡紅院的丫頭卻說寶玉一早出去,至今未回。李紈便道:「昨兒依稀聽說寶玉兄弟把什麼打破了,究竟是怎麼個緣故,我因事多,就沒細問。」探春不得已,也知早晚瞞不過,都會知道,便簡略說了砸缸之事。眾人都唬了一跳,嘆道:「寶玉太魯莽些,不過為著救人,事出倉促,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又說,「該去看看巧姐的,也問候一下鳳丫頭。」惟獨黛玉聽了此訊,猛可裡一驚,突發奇想:莫不是為我砸的不成?當下心中突突亂跳,心思電轉,臉上紅白不定。

眾人並未理會,且又議起詩題來。探春道:「這一社既由我而起,便由我來命題。我想萬物之源終缺不得一個水字,我們這裡一半人倒是涉水而來,保不定那日又要渡水而去。因此這一社,竟是詠水吧。也學上次瀟湘妃子的法兒,將天下的水寫了鬮兒,誰拈了什麼就是什麼。」李紈道:「這卻不可,拈鬮之事,一次為巧,次次都如法炮製反失於僵硬,不如指定幾個水的題目,誰喜歡那個便挑那個,如此方可有好詩。」

湘雲、寶琴也都說妙。湘雲便搶先說道:「我先說幾個,就是江、河、湖、海。」黛玉少不得振作起來,道:「那我也說幾個,就是雨、露、霜、雪。」探春道:「雨水、露水盡夠了,加上霜、雪二水,反覺牽強;枕霞的四水也容易相犯,不如去掉河水,另換個靈動些的。」岫煙道:「那便是溪水吧。溪、河本一類,又與江、湖、海迥乎不同。」

李紈道:「我便說個潭水吧。豈不聞『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可知上一社既詠桃花,這一社正該詠潭水的。」寶琴道:「你既有潭水,我便再添一個瀑布。雖說前人『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已經寫的盡了,今兒倒要看看是否後繼有人。」李綺道:「那我就再加個泉水,『問泉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說著,寶釵也來了,聽了眾人所議,遂道:「泉、溪亦有點相犯,不如隻留一個。」岫煙忙道:「那就是泉水吧,與瀑布、潭水又可相接,又不至像溪水般過於細巧。」遂都一一寫定了,仍不見寶玉過來。

眾人道:「且不等他,先分派了題目,留下那個沒人選,就把那個給他便是。誰叫他缺空兒呢。」於是黛玉選了露水,湘雲選了江水,探春是海,寶釵是湖,李紈是潭水,李綺是雨水,岫煙是河水,寶琴是瀑布,剩了一個泉水便給寶玉留著。湘雲數了一數,共是九水,便向惜春笑道:「偏偏又是九個,不如你再補上一個,湊足十首剛好。」李紈笑道:「自古以來,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那裡那麼多十全十美的事。況且九已經是至尊之數,若再不足,非要以十為美,反太穿鑿強求了些。依我說,這九首就剛剛好,竟不必再做。」

寶釵也道:「若說為了補數再做詩,便不是做詩的本意了。強做了去,別說一首,便十首又有何難?隻是刻意求工,反為不美。豈不聞九九重陽,亢龍有悔?況且方才琴兒說的:疑是銀河落九天。我們今天寫的是水,又恰是九首,倒暗合了詩裡的意思。《禹貢》有雲:『九河既道』。可見九已為極,何必又十?不如就把這泉水的題目給藕榭,寶玉就來了,也不讓他做。」寶琴拍手道:「姐姐說的最妙。這九首詩不如就叫作『銀河九首』,我們幾個,豈不都是從天上來的了?」說的眾人都笑起來,都說:「這說的有理,又雅致。到底是蘅蕪君。」

說話間,探春、惜春已將詩題謄錄一遍,果然總題為「銀河九首」,用蝴蝶針綰在壁上。眾人各綴其名,又請探春限韻,探春道:「韻不必限,形式倒要改一改,不如填詞罷。隻是我向來不擅長調,隻是小令就好。便是《憶江南》如何?」湘雲笑道:「說了半天做詩,題目出來,卻是『詩餘』。小令最好,最合我意。」探春又道:「《憶江南》破題三個字,要說明各人詠的是什麼水,接著要說明在那裡見過這水。中間一聯自行發揮。最後一句則要說明詩客的身份。改日咱們寫出來,不說明那首是誰做的,看二哥哥可能猜得出來?」眾人都道:「這新奇有趣,隻是太纏磨人了。」遂各自思索。

恰時廚房裡送了銀絲壽麵來,眾姐妹遂放下題目,且拿麵來吃,麵雖隻一樣,澆頭與伴碟卻是五顏六色,都用蓮花白鑲金線的瓷碟子盛著,花花綠綠足有二三十之數,滿滿擺了一桌子,倒也好看。湘雲便先挾了一筷子香椿芽拌麻油,既香且脆,又清口,笑道:「這個炒雞蛋卻好。」探春道:「不值什麼,你愛吃,說給廚房裡,叫做來就是了。」便即命人去廚房傳話。

寶釵又道:「昔秦昭王三月三日置酒河曲,有金人自東而出,奉水心劍曰:『令君製有西夏。』及秦霸諸侯,乃因其處立為曲水祠,二漢相沿,皆為盛集。遂有三月三日,士人並出江渚池沼間,為流杯曲水之飲。而今雖無金人奉水心劍,焉得無曲水流杯乎?」眾人都道:「這說的好。」果然傳酒來,齊敬探春,探春辭道:「治國齊天下,乃是君子士大夫的事。我不過生錯了日子,寶姐姐就扯上這些野史軼聞來取笑兒,這杯酒其實喝不得。」

黛玉笑道:「正是你這日子生的好呢,將來少不得也要有一番大作為的。寶姐姐說今兒席上並無水心劍,豈不知從前吳王闔閭使乾將鑄劍,采五山之精,合五金之英,而金銀不銷,鐵汁不下。乾將曰:『先師歐冶曾雲,若煉劍不成,須以女身祭爐神。』其妻莫邪聞之,即投身入爐,鐵汁出,化為兩劍,各鐫有字,雄曰『乾將』,雌曰『莫邪』,其餘所出之鋼亦鑄得三千利劍。可見劍之一事,原為女子化身。今日既有『銀河九首』,你又生於三月三日,可知本身便是劍神,更何須金人獻贈水心劍乎?」

眾人聽了,更加齊聲喝采。李紈道:「蘅蕪君和瀟湘妃子這兩個故事都講的好,合在一起想想更有滋味。今兒便沖了這兩個典故,蕉葉這杯酒也是不能不喝的。」不由分說,湘雲、寶琴左右按住,李紈便用鑄銀高腳葵花鍾盡力灌了探春兩鍾。眾人復又歸座吃麵,雖不便放量豪飲,卻也彼此讓了一回,又幾次三番派人去怡紅院打聽寶玉回來不曾。

原來那寶玉聽探春說該找一個得力子侄幫忙,猛然省起一人,便急匆匆出了園子。你道他想的是誰?原來便是那年送白海棠來的賈芸。當下急吼吼命人找了他來,不及閒敘,便道:「你可認識從前在我屋裡,後來跟了鳳姐姐的丫頭小紅?」賈芸聽了,先吃一驚,隻道私情泄露,看寶玉神情卻又不像,心下猶疑不定,含糊說道:「依稀有些印象兒,寶叔隻管問他做什麼?」寶玉嘆道:「前日為他一個不小心,太太發怒,將他趕出府去了。」遂又將砸缸救巧姐的話說了一遍,向賈芸謀道,「我的意思,是你找個便當時機問問本人,或是同他老子娘商量著,看有什麼法子可以幫他,就當代我賠罪了。不然我心裡總是覺的虧歉的慌。」

賈芸這才放下心來,早打起一個主意。原來他自見了紅玉,便暗暗有意,自紅玉去了鳳姐處,他又在鳳姐跟前奉承,見麵的機會更多起來,眉來眼去,兩心相許,已不是一天兩天。原本隻想等紅玉到年齡打發出府,就要登門提親,就隻怕林之孝兩口兒雖是奴才,卻比自己體麵有權勢,未免眼高於頂,瞧不上。如今聽的紅玉竟被逐出,雖然驚訝,倒也喜歡,因笑道:「寶叔有命,侄兒焉敢不從。一定辦的妥妥當當,不教寶叔操心。說不定,這件事最終還要寶叔說句話呢。」寶玉忙問:「什麼話?」賈芸笑道:「這且不忙說他,八字還沒一撇呢,反正一兩天裡就知道的。倒是寶叔上次吩咐我辦的事,至今還沒能辦的周全,正難見寶叔呢。」

寶玉左右看看,故意找個由頭將眼前人盡皆支出,這方悄聲問道:「你是說芳官兒的事麼?他如今怎樣了?」賈芸嘆道:「兩府裡監管尼僧的是三房裡的芹老四,這人生性慳吝,隻要見了錢,任是什麼人情禮數都不講,後來搭上水月庵的老尼姑淨虛,偏也是個敢在虎嘴裡拔牙當街賣的,錐子上抹油——又奸又滑,兩隻眼睛瞪起來,隻是看見錢。我和他們平素裡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擅自向他問話,他知道漏了底細,隻怕狗急跳牆,更要做出多少不堪的事來。那時我又無權轄治他。因此依我說,這件事還須上頭親自問詢,不然,縱揭出來,也是不抵事的。」寶玉聽他的話頭,便猜到賈芹背後另外有人,況且近日裡偶有風聞,也些許猜到必是寧府裡眾爺們兒,倒不好答話,隻問:「既然如此,何不報與璉二哥與鳳姐姐知道?」賈芸道:「他管僧尼事,便是璉二叔同二奶奶派的差使。我去告訴,反於嬸子麵上不好看,倒像是我多事好妒,有心搬弄是非了。」

寶玉知他避嫌,心想若是自己去告訴老爺、太太,必然會問這些事你又從那裡知道,反落不是;若告訴老太太,又深知賈母向來最厭此等事,雖必嚴懲,若是一時氣病了倒不好。他原本不擅理這些人情世故,事臨頭來,竟是毫無主張,隻頓足嘆道:「連佛門尚且如此,這世上還有片乾淨地方麼?」賈芸也知他無為,獻計道:「依我說,寶叔倒也不必理他們閒事,袍襟蓋膿瘡兒——橫豎瞞不久。事情發出來,總要懲治的。若是擔心芳官,不如叫個貼身小廝直接去說與庵裡,就說這芳官原是叔叔心愛之人,叫他們但凡衣食用具都要從豐配給,活計也不要多使他做,不過是借他們的地方休養幾日,橫豎將來還要接回園子來的,就是了。」

寶玉想了想,也無他法,隻得親自出園來,向茗煙耳語幾句。那茗煙原本是個多事的,大包大攬道:「二爺放心,我這便備些素齋葛袍,套輛車子直送到水月庵去,指名說二爺賞與芳官的,叫淨虛那老禿頭出來答話。他看了這陣勢,必定心服,再不敢揉搓芳官姑娘的。」寶玉道:「便是這樣。」又與了茗煙些錢,教他從速辦來。

那茗煙是平地上也要起三尺浪的,既得了寶玉親口囑咐,又有了錢,且拿了滿理在手,豈肯便宜行事?便想了一想,向後院裡尋著鋤藥、掃紅、墨雨、挑雲、引泉、伴鶴諸小廝,張張勢勢的道:「這是咱們為二爺效力的時候,大家須得如此這般,不可藏奸。」那些人又豈肯省事,都沒口子一片聲的說好,果然套了一輛車,買些油米香燭等,又會同平日裡一處淘氣的幾個小幺兒,浩浩盪盪,隻說往庵裡來布施,打的山門雷響。

淨虛聽說榮府裡送布施來了,喜的親自迎出來,看見他幾個,卻不認得。茗煙將腳踩在車轅上,佯笑道:「二爺打發我們來送香油,你不趕緊跪接謝賞,隻管覷著你那老眼昏花看什麼?莫不成認不的你家茗大爺?還是看你茗大爺長的俊,想招作女婿?」

茗煙的名頭淨虛倒是識得,因常在府裡走動,略有些臉麵的奴才都早已備記在心,知他是寶二爺跟前第一個得意親近小廝,因趕緊滿臉上堆下笑來,奉承道:「原來是茗大爺,老尼眼拙,一時竟未認出來。」又趕著叫小尼姑倒上好的香茶來。茗煙遂在條凳上坐了,一邊看著姑子們收香米,一邊便問淨虛道:「二爺房裡的芳官姑娘,是不是被你們拐在這庵裡?二爺著實想念,要我們來看看他,過幾天,二爺還要親自來接他回去呢。」

寶玉前些時候來看芳官的事,淨虛早從姑子口中得知,聽茗煙語氣不善,忙諂笑道:「這可是不巧的很,不知道茗大爺到此,昨兒打發芳官往鐵檻寺有差使。不知寶二爺那日裡來,告訴老尼,好作準備。」

茗煙更不答話,一腳踢飛條凳,便發作道:「早不差使晚不差使,偏你茗大爺來此,就說打發他有差使。你也不用騙我,那芳官上次我們原已見過,一張臉被你搗的爛茄子一般,大白天你差他出去,不怕嚇壞人?必是你藏起他來。打量我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你茗大爺七個頭,八隻眼,兩耳順風,七竅玲瓏,什麼事不知道?既說芳官不在,有膽就讓我們搜一搜,可別叫我們搜出來!」當下振臂一揮,眾小廝遂擁上前來,隻以找人為由,亂踹亂砸,隨拋隨丟,眾姑子攔了這個,攔不住那個,口裡隻叫「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一時掃紅在房裡搜出些脂粉酒水等,大喊大叫著讓眾人來看,茗煙見了,更加得理,指著問道:「好你個酒肉尼姑,這難道也是敬佛祖的東西?是你家羅漢酒量好,還是你家觀音愛打扮?」遂將酒壇打的粉碎,脂粉花冠盡皆拋在地上。淨虛原本隻當他是為芳官出頭,既見被查出弊病來,才知另有機關,隻疑作府裡有密令使茗煙如此行事,因此一聲兒也不敢吱,惟有低頭念佛而已。

且說賈芸與賈芹雖無過犯,隻因都在鳳姐、賈璉麾下辦事,便免不的有些山高水低,雞爭鵝鬥。自從賈芹管了鐵檻寺,每月往府裡領來錢糧供給,足有百兩,又搭上水月庵的淨虛,每每逼那些女尼、道姑妝扮了出來侍酒,所得纏頭,也都孝敬了他,每日裡不是坐轎,就是騎驢,吃風月酒,用脂粉錢,兩府裡進進出出,十分招搖得意。族中子弟時常論富比貴,多謂賈芸不及。賈芸既盡知底細,難免心中不平,隻礙在珍、璉麵上不好聲張,直到今日方出此一口惡氣。當下打聽了茗煙在水月庵中所為,自謂得計,興頭頭走去街上混堂內洗了個淨浴,換了一身體麵衣裳,又買了許多時鮮果品,糟魚臘肉,提著往林家門上來。

方走至斜街,忽聽的一陣嘻笑聲甚是熟悉,抬頭看時,卻是一隊人亂哄哄擁著賈薔自那邊過來,都鮮衣小帽,吃的醉醺醺的。見了賈芸,笑著站住了,問他:「老二,你去那裡來?」賈芸忙拱手笑道:「為明兒要陪母親見個客,特來買些果品預備。」賈薔笑道:「什麼了不起的勾當。相請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到我那裡坐坐,介紹你認識幾個好朋友。」

賈芸早已看到賈薔身後一乾人皆是華服麗冠的少年公子,且知賈薔素得賈珍寵愛,又與賈蓉交好,遠比自己體麵得勢,每有結交之心,苦無攀援之機,今蒙邀請,如何不從。當下拱手道:「卻之不恭,就叨擾你了。」

遂挽著手一同行來,迤邐至一座院落前,卻又並不是府外頭賈珍購贈之大屋,竟是深街裡極僻靜雅潔的一處四合院,小而深幽,沿牆種著幾棵垂柳,一叢薔薇,樹下放著鏤花紫藤躺椅、茶幾、唾盒等物,幾上茶壺杯碟俱全,另有一紅填漆菊花捧盒裡盛著些花樣細點,最妙的是倚著茶幾猶有一架琵琶,收拾的十分雅潔不俗。賈芸正自猜疑,早有一個極伶俐的丫環迎上來說:「姑娘今早起來,又吐了幾口血,已請大夫來瞧過了,這會子剛吃過藥睡了。爺兒們不如先往別處去坐坐,呆會兒再來吧。」

賈薔果然便立住了腳道:「既這樣,我等下再來。」遂掩門出來,向眾人道,「如此,還是往我那邊房裡去吧。」那些人都笑道:「走來走去,腿都走軟了,況且已經鬧了這半日,也該散了。那邊不過是空房大屋,有何趣味?原是想來這裡求著齡官姑娘唱一曲,既然姑娘欠安,不如改日再聚。」說著一哄散去。賈芸便也另約相會之期,道別而去。一壁走,一壁心下暗思:從前大觀園遣散十二小戲子時,聽說大多都分在各府各房裡伏侍,惟有小生寶官、正旦玉官、小旦齡官三個辭府而去。當時眾人還取笑兒,說是「巧的很,惟有『寶、玉』和『齡(林)姑娘』走了。」那齡官又長的和林姑娘一個模子,連脾氣性格兒乃至體弱的毛病兒都像,所以記的清楚。原來這齡官竟被賈薔收在這裡金屋藏嬌,倒不知賈珍等是否知道。既然別房另居,自為掩人耳目;看他呼朋喚友來此,又似乎並不避人,究竟不知是何意思。

一路揣摩,已經來到林之孝門上。林之孝在府裡議事未回,隻有紅玉同他娘兩個守著雞足燈穿珠花兒。見賈芸來,紅玉心中便猜到八九,忙向屋內回避了。林大娘那裡知道他們的首尾,隻當賈芸要尋林之孝走路子謀差使,因命小丫頭子沏了茉莉花茶來,笑道:「芸哥兒現在二奶奶麵前當差,誰不誇本事能乾?想來不日就要飛黃騰達的,何必再找我們。」賈芸笑道:「嬸子說那裡話。我不過是在府裡學著做些三瓜兩棗的零碎活計,那裡就論的到飛黃騰達上頭去。況且向來多承兩位照應,早該登門道謝才是。」因盛贊林之孝兩口子手眼通天,精明能乾,又贊紅玉才貌雙全,聰明伶俐,最後方緩緩提出求親的意思來,隻道:「箱奩戒指,織金衣裳,嬸子隻管說,即日辦了來,三茶六禮,不敢怠慢,總要教嬸子滿意。」

林大娘聽了,雖然意外,倒也歡喜。他求寶玉說情,心裡也知道多半是不成功的,又想賈芸雖然貧薄,也是賈府旁係子孫,且在鳳姐麵前得勢,若將紅兒與他,倒不負他素日的心高誌大。又見他言語和氣,態度殷勤,趕著自己一口一個嬸子,說的天花亂墜,心裡便軟活了。雖未十分答應,卻也態度熱絡,隻說要等當家的回來商議,溫言暖語送賈芸出去了。等到林之孝回來,林大娘烙了椒鹽千層餅端上來,又備了四樣菜,糟鰣魚、過油豆腐蒸茄子、豆瓣蝦醬炒黃瓜、熟爛脫皮的紅燒醬肘子,又一大碗熱湯湯油汪汪的臘肉筍絲湯,又斟了一杯官釀的高梁酒給他吃了,故意問道:「今兒這菜的滋味如何?」林之孝道:「正要問你,那裡來的糟鰣魚?如今市麵上是什麼價錢,也是咱們尋常吃得的?隻管這樣大手大腳。」林大娘笑道:「誰有那些冤枉錢買他去。跟你說,這些魚一個子兒不花,是自個遊上岸跳進鹽缸裡醃夠日子長腳走來咱們家的。」林之孝便知有緣故,笑道:「這魚倒知道孝敬。」林大娘道:「可不是有人孝敬怎的,你倒是一猜就準,你要猜的到是誰,我就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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