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盤問與疑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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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盤問與疑團

荀詡是在趕往「道觀」的路上聽到漢軍緊急出動的消息,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勒緊韁繩,騰出一隻手來拚命抓了抓自己的頭皮,嘴裡發出極其苦悶的喘息。

諸葛丞相親自率領大軍出發,意味著整個丞相府署的幕僚群也隨之而去。

這樣一來,司聞曹的兩級上司--諸葛丞相與長史楊儀--全都離開了南鄭城。

荀詡一時間陷入了沒有上級可以匯報的尷尬境地。

在李平這件事上,司聞曹東曹掾姚柚是做不了主的。

更為嚴重的是,諸葛亮離開以後,南鄭最高管理權順理成章地轉到中都護李平手裡。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靖安司根本沒有辦法對他采取任何可能的行動。

「在現階段,我們沒什麼能做的。

這種行動必須要報請上級批準的,我們現在懷疑的可就是上級啊。」

姚柚在聽完荀詡的報告後無奈地說,「難道讓司聞曹走到李平麵前說:對不起,我需要您下達一個拘捕您自己的命令?」

「可是……我們就這麼什麼都不做?

現在可是有一名高級官員有叛逃的嫌疑。」

「我知道,我知道……」

看得出,姚柚現在也很為難,他的雙手惶惶悚悚地靠在一處,象兩隻受到驚嚇的獵犬一樣不甘心地蜷縮在桌麵上,其中一兩個指頭偶爾抬起來晃動了一下,然後還是悻悻地放了下去。

最嚴重的事件在最壞的時間發生了,這是司聞曹從來沒有遭遇過的危機。

考慮了良久,姚柚終於下達了一個命令:

「好吧,你派人去監視丞相府和四個城門,密切注意這三個人的進出。

另外重新審查狐忠與成蕃的履歷以及交友範圍……」說到這裡姚柚有些想笑,荀詡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總之,盡量通過間接手段謹慎地調查他們兩個,但絕對禁止接近他們,跟蹤也不行,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我知道了。」

荀詡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如果燭龍或者李平覺察到靖安司的舉動,也許會采取過激行動,這勢必會引發蜀漢的內亂。

尤其現在諸葛丞相大軍在外,負責後勤主管的李平若是有什麼問題,搞不好整個漢軍都會因為而陷入困境。

姚柚盯著荀詡,又加了一句:「還有,我禁止你去找狐忠還有成蕃兩個人。」

「為什麼?」

荀詡的心思被看穿了,他幾乎壓抑不住直接找他們兩個人對質的沖動。

「你有自信在試探他們的時候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嗎?」

麵對姚柚的逼視,荀詡隻好承認:「……對於狐忠,我沒有。」

但他又不甘心地爭辯道:「但我可以去找成蕃,反正燭龍隻有一個人,隻要確定成蕃不是,那就一定是……」說到這裡,荀詡停住了,這種猜想是他最不想做的。

姚柚毫不留情地反問:「萬一成蕃是燭龍呢?」

「……呃……」

「我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也聽過他的風評,是個怕老婆的粗線條男人。

但假如他是燭龍,那說明這個人的偽裝極其可怕,恐怕比狐忠頭腦還要好。

你麵對狐忠都沒有自信,又怎麼去試探成蕃?」

姚柚的一番話讓荀詡啞口無言。

「當然,這也不是說我們什麼都不做。」

姚柚換了稍微緩和一點的口氣,「你去查一下狐忠和成蕃的個人履歷,再跟徐永的供詞和兩年前的弩機圖紙事件對照一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麼。」

「是。」

「唉,說實話,我寧可希望成蕃是燭龍……如果守義,哦,不,狐忠是燭龍的話,這太可怕了……他在軍謀司的時候經手過多少絕密情報啊……」姚柚說到這裡,聲音逐漸低沉下去,荀詡也是同感。

於公於私,狐忠是燭龍對荀詡來說都是最為可怕的結果。

姚柚忽然想起來另外一件事:「對了,徐永現在人呢?」

「仍舊在青龍山。」

「把他秘密轉移到成都去,留在漢中早晚會被李平的人知道……現在了解燭龍這件事的還有誰?」

「裴緒和杜弼,他們都是信得過的人。」

姚柚雙手一攤,不是太高興地說:「你我,還有他們兩個,一共四個,知情人已經多的足夠開一個宴會了。」

他忽然嚴厲地提高了調門:「這件事絕對不能象鄧先事件一樣泄露出去!你知道嗎!」

「也許還會有第五個人,這才是我們目前最大的問題。」

荀詡說到這裡,將嘴湊到姚柚耳邊說了一句,姚柚一愣,然後疲憊地搖了搖頭,呻吟似地喃喃道:「為什麼每個人都不讓我省心……」

「我倒是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荀詡一直到這時候,才算露出些許惡作劇般的爽朗笑容。

三月十七日,司聞曹以東曹掾姚柚的名義發布了一則通告,通告稱軍謀司司丞馮膺將前往成都司聞正曹進行檔案歸查工作,為期半年,其職務由副職從事暫代。

這一消息沒有引起任何猜測,隻有當事人馮膺表現得十分不滿;有人看見他怒氣沖沖地走進姚柚的屋子,但出來的時候卻是臉色蒼白。

等到了三月二十日正式出發的時候,馮膺的隊伍裡除了馮膺本人與幾名隨從以外,還多了一駕車子。

車子的外麵都用厚厚的布簾蓋住,看不清裡麵坐的是誰;車子周圍還有數名強健的士兵護衛。

這輛馬車從青龍山出發以後,直接到達南鄭成南門與馮膺匯合,沒人知道車子裡載的是誰。

前來送行的隻有姚柚一個人,他交給馮膺一封信,讓他連同那輛馬車一並送至司聞正曹,然後撫慰他說半年時間並不算長。

馮膺鐵青著臉接過信,一言不發地上馬離去。

他知道自己在漢中的仕途已經結束了。

在這幾天裡荀詡身邊又發生了幾件事。

首先是杜弼的去留問題。

自從杜弼回來以後,一直就呆在青龍山上掛著靖安司「備谘」的臨時頭銜,行政上始終還沒有給他的身份定性。

現在徐永已經被送走了,是時候正式報答杜弼這幾年來在隴西為蜀漢所作出的貢獻了。

鑒於他的秘密身份,表彰儀式並沒有公開,參加者隻有司聞曹的幾名官員。

姚柚首先贊揚了杜弼傑出的情報工作,然後轉達了諸葛丞相的關切。

這個儀式本該是由諸葛亮主持的,但他現在不在,而漢中第二號人物李平因某些原因沒有得到邀請。

在安排杜弼去留的問題上,司聞曹內部出現了分歧。

司聞司司丞陰輯強烈要求杜弼能夠在司聞司,他的副手馬信也支持;荀詡則以杜弼審訊徐永時的優異表現為理由,希望他能來靖安司。

最後姚柚作了一個不偏不倚的決定,杜弼分配去軍謀司頂替馮膺的位置任司丞。

這一決定讓所有的人都閉上了嘴。

他絕對夠得上這個資格。

另外一件事則是關於荀詡個人。

經過一番折騰,成都終於批準他的妻子與兒子遷來漢中,這樣他們一家終於得以團聚。

雖然距離正式搬遷的日子還有兩個多月,但荀詡已經急不可待地開始尋找新房。

更讓他費心的是,他兒子荀正今年已經六歲,需要找一位老師來為他開蒙。

成都的宿儒很多,漢中則更接近一個軍事基地,很少有合適的老師。

不過最終荀詡還是找到了一位,就是杜弼。

杜弼在去隴西之前就是個好學生,在隴西擔任主記期間也沒有荒廢過經學;再加上他性格沉穩毅定,當老師再合適不過了。

等到這些事情結束以後,荀詡不得不再次麵對那個他最不想麵對的問題。

出於個人感情,他絕不相信狐忠或者成蕃會是魏國的間諜;但從理性出發,他卻不得不承認他們兩個的嫌疑是最大的。

這種矛盾的心情讓荀詡變得很沮喪,他感覺到自己有一種超越挫折感的負麵情緒。

狐忠和成蕃後來又找了荀詡幾次喝酒,都被他以工作為借口婉拒了。

荀詡的專業是如何發掘別人隱藏的秘密,而不是隱藏自己的秘密。

他可沒有自信將這件事隱藏在情緒之後,然後泰然自若地與可能是「燭龍」的好朋友飲酒作樂。

姚柚禁止他對李平、狐忠和成蕃進行直接調查,荀詡隻能派裴緒針對他們近期來的舉動與接觸到的人進行間接調查,派人長期監視丞相府和四個城門,並盡量搜集任何來自於這三個人的公開信件、通告、訓令等,並把這些交給新任軍謀司司丞杜弼進行分析。

杜弼曾經與狐忠接觸過。

身為軍謀司的前任從事,狐忠在禮節上得為新任司丞道賀。

於是杜弼被狐忠邀請去吃了一頓飯,暢談了一夜。

杜弼回來以後對荀詡表示,如果狐忠是燭龍的話,那他幾乎可以說是全無破綻--至少杜弼沒有覺察到任何。

荀詡聽到以後,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也曾經跟成蕃的一個朋友旁敲側擊的問了幾句,結果除了一大堆醋壇子成夫人的花邊新聞以外也一無所獲。

在一次例行會議上,裴緒提出了這樣的疑問:「有沒有這樣的可能,徐永其實是一個偽裝的間諜,是魏國故意派來提供假情報給我們,企圖以此來使我軍高層陷入內亂?」

「那徐永本人呢?

如果他的目的達到,我們也就會發現他的謊言。」

「他也許是個死士。

「坦率地說,這是我最希望見到的結果。」

荀詡回答。

這樣一來無論狐忠還是成藩就都是清白的了。

他看看杜弼。

後者搖了搖頭,表示對他的輕率發言有些不滿。

一名優秀的內務人員不該有這種先入為主的念頭。

「不要因為你的人際關係而導致無謂的偏見。

徐永已經被證明過是可信的了。」

「我知道,我隻是說這是最希望見到的結果,可沒說這是最讓人信服的結果。」

杜弼這才露出一絲笑意,短短幾天功夫,他已經把自己的角色從間諜順利轉成了軍謀司司丞,而且做的要比前任要好的多。

在這一段時間裡,荀詡的主要工作就是調來狐忠與成蕃的履歷逐一審閱,看其中是否有存在可懷疑之處。

這不是件容易的工作,荀詡與他們認識已久,回顧這些履歷等於是在回顧他們的友情發展史,這總讓荀詡感覺到心痛。

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用完全客觀的第三者眼光去審視,經常搞的精疲力盡。

狐忠今年三十五歲,生於漢建安元年,籍貫是巴西閬中,父母皆為平民。

建安十八年,他在雒城擔任劉璋之子劉循的近侍書吏,恰好趕上了劉備入川攻打雒城。

等到次年雒城被攻破以後,狐忠隨一大批低級幕僚投降,被收編入時任荊州從事的馬謖麾下。

建興三年諸葛亮南征,馬謖受命將舊情報機構「軍情督館」改組為「司聞曹」,補充了大量人才,其中就有狐忠。

狐忠首先擔任的職務是司聞曹軍謀司的成都留守。

兩年後,丞相府的工作重心轉移到了漢中,於是狐忠隨同整個司聞副曹也來到了南鄭,後因表現優異而逐漸升任到軍謀司從事;建興八年,中都護李平進駐南鄭,狐忠被丞相府抽調去擔任李平參軍一職至今。

成蕃今年四十一歲,生於漢初平元年,籍貫是巴郡江州,出身是當地大族。

建安十年他擔任劉璋梓潼令王連手下親兵伍長,歷任曲長、屯長。

建安十八年劉備入川時,王連閉城堅守不出,當時成蕃擔任的是梓潼城西門城尉。

益州平定以後,成蕃則一直以王連部曲身份隨侍其左右。

建安二年王連病卒,其丞相長史的職務被向朗接替,成蕃也被分配到向朗手下任裨將軍。

建興五年,丞相府遷往漢中,成蕃隨同向朗來到南鄭;建興六年,向郎因為包庇馬謖逃亡被貶回成都,成蕃也被株連,降職為南鄭戍城尉;建興八年,中都護李平進駐南鄭,成蕃被丞相府抽調去擔任李平督軍一職至今。

核對這兩份簡歷花掉了荀詡整整一天時間。

看完以後,荀詡覺察這兩個人的履歷有兩個共同點:他們都是益州人;而且都曾經在劉璋的手下任職,並以降人身份歸附昭烈皇帝劉備。

荀詡知道,雖然如今蜀漢官僚機構內部並無顯著的地域偏見,但「前劉璋降官」和「昭烈舊部屬」的官員之間總有那麼點隔閡,這種隔閡甚至有時候會影響到人際關係和升遷仕途。

李平(嚴)盡管是南陽人,但他是以劉璋的護軍身份投降的劉備,對同為劉璋舊部的益州人應該更有親近感。

還有一件事始終讓荀詡覺得很奇怪,那就是狐忠與成蕃調任為李平幕僚的理由。

檔案上隻是簡單地寫著「補闕」,不能說明什麼。

根據徐永的供詞,郭剛在得知李平調入漢中以後就立刻讓「燭龍」接近李平,配合鄧先進行疏浚工作。

換句話說,如果他們其中之一是燭龍的話,那麼一定曾經主動要求--最起碼表現出過姿態--調去李平身邊充當幕僚。

他按照這個想法去調查了一番,結果一無所獲。

至少在官方文書上,狐忠與成蕃都是被動接受調令,沒有表現出任何主觀意願,看上去好像是被隨意挑選出來的一樣。

「不行,我得去丞相府核實一下。」

荀詡想到這裡,「忽」地站起身來。

他手裡的人事檔案隻是抄本,所以隻有文字紀錄而無印鑒痕跡。

調令既然是從丞相府發出,那麼在丞相府的輔官台內一定收藏著檔案原本,上麵有每一次人事變動時各相關部門的印鑒,能清楚地反映出行政運作過程。

於是荀詡把兩本檔案擱回到書架上,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長長地打了一個嗬欠。

此時夜色已深,荀詡從旁邊的櫃子裡取出一件黑色布袍披在身上,隨手用銅帽壓滅蠟燭,轉身離開屋子。

今晚月色很好,天空沒有一絲雜雲,清冷的月光毫不保留地投射下來,整個南鄭城象是被罩上了一片雪色,人走在大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遠處百步以外的景色。

全城此時已經陷入了沉睡般的安靜,唯有丞相府前還懸掛著兩盞醒目的八角燈籠,自從諸葛丞相搬來漢中以來,這兩盞燈籠從來不曾在夜裡熄滅過,幾乎成為南鄭城最為醒目的標誌。

荀詡到達丞相府門口以後,首先注意到的是拴在府門右側拴馬柱前的一匹馬。

借著月光,他可以看到這是一匹良種青驄馬,鬃毛梳理得整整齊齊,從青皮質地的轡頭與滾金馬鞍來看是屬於相當有地位的人。

「這麼晚居然還有人來?」

荀詡一邊側過頭去端詳著那匹馬,一邊走進丞相府。

輔官台位於丞相府大院的深處,這裡是存放各級官員人事檔案的地方,安靜無聲。

隻有漢軍大勝或者打敗的時候,這裡才會熱鬧那麼一陣子,平時則是人跡罕至,連通往入口的小徑兩側的野草都比別處高出半分。

輔官台值班的是一個在戰爭中殘廢的士兵,他隻有一隻手和一隻眼。

荀詡進來的時候,他正站在門口站崗,雖然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他的站姿仍舊無懈可擊,荀詡還沒靠近,這名士兵已經覺察到了他,伸出手來橫在那裡,大聲叫了一聲:

「口令!」

「光武。」

荀詡報出口令,然後說出自己的身份。

士兵這才把他僅有的一隻手放下,恭敬地說道:

「得罪了,大人」

荀詡「唔」了一聲,然後開門見山地說:「我需要查閱一下檔案。」

「您的批文,大人。」

這名士兵在行伍中顯然受到過很好的訓練,每一句話後麵都帶著一句響亮的「大人」。

「靖安司的官員有特權隨時查閱檔案。」

荀詡不太高興地晃了晃自己的令符,這名士兵顯然是新來的,還不太懂規矩。

士兵接過令符來仔細看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弄錯了。

他有些發窘,紅著臉把令符交還給荀詡。

「對不起,我弄混了,大人。」

「嗬嗬,難道還有別人來過這裡?」

「是的,就在剛才不一會兒。

大人。」

荀詡一聽,目光一凜,他立刻聯想到丞相府門口拴的那匹馬。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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